論壇

　　暮色下的港区被澄黄的灯火温暖，既无过热的奢靡，也非冰凉的寂静，这里是新岛物流泛东岸支部，海鸟们的小窝。

　　

　　虽然在吊车下面有抽着烟的老秃头在对泡水的引擎大骂脏话，但是从业员脸上都是好表情。

　　

　　至于此时的海鸟小队，则是更好的表情。

　　

　　「真正的饭啊！爱死食堂了！！」

　　

　　字面意思的饭盆被霸王龙一手一个抓起来了。

　　

　　「嘎布嘎布嘎呜嘎呜——唧——！」

　　

　　风神翼龙则是没法不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

　　

　　海鸟小队的餐桌礼仪还停留在白垩纪，这也是一旦他们没在正餐时间出现整个港区都会知道的原因之一。

　　

　　除去帝企鹅外的三人，都换上了保全部的制服，男款是衬衫领带、女款则是普通的女式衬衣。胸口是代表保全部的红蓝双色循环箭头，中间围出的圆圈里写有干员的代号。

　　

　　一般来说主要委员都在上层的特供食堂吃饭，那些管理层偶尔会在用餐时间和下属打照面、一边同行一边问询工作。至于大多数时候都不露面的帝企鹅，则会让食堂派人把餐食送去办公室。如果要在现场用餐，她就会和队员同吃，理由是腿脚不便，想避免不必要的移动。

　　

　　顺时针半圈、竖着回来，逆时针半圈、竖着回来。在队员尽情喧闹的时候，她在咖啡的液面上摆弄着一朵小小的拉花。

　　

　　爱心形的。

　　

　　贼鸥从来不关心别人，除非会牵扯到自身。帝企鹅在晚餐喝咖啡，让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说是神经质也好，他在从蛛丝马迹中嗅出危险的能力远超常人，也许正是这种特质让他从——可以把死亡率作为纸面数据列出的训练中生存下来。

　　

　　「想到不愉快的事情，我就会喝点咖啡。」

　　

　　身边的帝企鹅感受到了视线，但她并没有抬头。

　　

　　贼鸥没有评价，只是默默用筷子撕下鱼肉，一块一块放到碗里。

　　

　　总的来说，至今的伪装都算成功。

　　

　　贼鸥本来只是反社会人格障碍者，就像未开化的恐龙，无端使用暴力、忽视社会关系、连从教训中总结经验的能力都没有。

　　

　　但现在，他已是躲过劫难在地底建立文明的爬行类后裔。

　　

　　天生没有共感能力、不受感情与道德干扰、但能利用智力与理性融入常人、总能甄选最符合自身长远利益的选项。

　　

　　「司令，是不是小鸥鸥欺负你啦。故意拉着你跑来跑去呀、小声说你坏话呀。」白头海雕凑过来，半开玩笑地问。

　　

　　「在我睡觉的时候读书把我吵醒、借书的时候还把我的额度也占掉了。」

　　

　　「哦~那就不得不变成罐头了呢。」

　　

　　在白头海雕亲昵地用脚去踩他趾头时，端着整碗剥下的鱼肉的贼鸥只是自然地扒起碗中的食物。

　　

　　「在单纯的地方贪心，聪明又狡诈。」帝企鹅两手捧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后舔掉唇上的奶沫，「要选搭档的话，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真巧。」

　　

　　「怎么？你喜欢我哪一点？」

　　

　　「好忽悠。」

　　

　　帝企鹅似乎很中意他的回答，两眼眯成了月牙。

　　

　　「那我就当作称赞接受吧。」

　　

　　晚饭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在帝企鹅离席后，饱食的翼龙就吵着要回窝睡觉，而霸王龙则要去发挥过剩的能量。

　　

　　「走、新人，带你玩点刺激的。」

　　

　　两只宽厚的手掌按在贼鸥肩上，对准筋腱大力揉捏，一时之间让他产生了整个背部都被提起来的错觉。军舰鸟的力气真的很大，而且贼鸥还说不清义手和肉手到底哪边劲更大。

　　

　　共同经历两次任务后，贼鸥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大汉身上的氛围不同了。之前至多只是言语上表现随意，现在已经会主动进行肢体接触。

　　

　　「上次把跑路的那两人全屠了，不只是因为遇到抵抗吧，我懂我懂，刚从那个狗屎地狱训练营里出来，积攒的压力就该狠狠发泄。不过啊新人，摔打商品固然很爽，但别和业绩过不去啊。」

　　

　　「两次任务安排得紧凑，中途都没好好带你在港区逛，今天就由我这个热心又负责的老大哥来好好给你介绍——」

　　

　　军舰鸟的大钢牙咬在一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拿到工钱后能玩些什么好的。」

　　

　　兴趣缺缺，只想回去看书。

　　

　　「唉，别冷着个脸了，来啊来啊。」

　　

　　黝黑的少年被紫红色壮汉卷着，沿着海上城堡的道路一连向下走了好几层，直到防波堤与沉下海面的残阳融成一线——下城区到了。

　　

　　「对下面有心理阴影吧？今天老哥带你认认下城区的另一面。」

　　

　　军舰鸟粗犷的嗓音跟脚下溅起的水花一起在又黑又窄的小巷里荡开，在不断倒灌的海水和糟糕排水系统的共同作用下，下城区很少有干燥的时候，好在排污系统足够坚挺、消毒片投放也从不马虎，倒也没有疫病蔓延之类夸张的情况出现。

　　

　　迎面走来几个赤膊瘦子，两人靠近后，他们忙侧过身，吸着肚皮紧贴墙壁让出道路。从手上的麻袋和夹子来看，应该是刚刚解散的环卫工。

　　

　　真是很晚了。

　　

　　「嗡。」

　　

　　白里透黄的光线从上面落了下来，照亮了男人们黏在一起的头发和脏兮兮的面容，在军舰鸟也侧过身子从他们面前挤过去的时候，他们朝这边露出发黄的牙齿。

　　

　　「明哥又来玩啊。」

　　

　　「队里终于添了个男丁，带他见见世面。」

　　

　　壮汉用力拍拍贼鸥的肩膀，也露出满口钢牙。

　　

　　「怎么的，今天这么早就回了，又翘班潇洒过了是不是。」

　　

　　「嘿嘿，今天轮到明哥吃我们剩饭了。」

　　

　　「丫的。」

　　

　　军舰鸟的铁手把瘦子的头发揉得更乱。

　　

　　「走快点，不然就只能吃剩的了。」

　　

　　一路小心避开深水的贼鸥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扯着踩进了没过小腿的水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强行融入的代价超过收益。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不断撩拨他的神经，勾起暗无天日的记忆。

　　

　　下城区像是巨兽，随着两人穿过它的喉管，前方的空间越来越大，腹中的闷响也越来越重。

　　

　　外围是握手楼挤出的小巷，抬起头勉强可以看到狭窄的天空，但再往里，就是完全的地下世界了——下城区的主体，同时也是上方城堡的地基。

　　

　　澄黄的灯光从天花板淋下来，随着脚步映在越来越浅的水渍上，小巷变成街道、又变成广场，红色和绿色、喧闹和吆喝。

　　

　　「烤下水，10星火管饱嘞！」

　　

　　「老板来里面坐啊。」

　　

　　「帅哥~」

　　

　　从沸腾的人声里熟练地捕捉到挑拨的嗓音，军舰鸟拽着贼鸥穿过人群来到站街女面前，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径直钻进旁边的巷子里。

　　

　　外面的嘈杂减小了一些，约莫是错觉，贼鸥似乎隐隐听到了男女的呻吟，不容他多想，转眼就被拉到了一个翘腿女郎的红色灯箱下面。

　　

　　写着「ROMANBAY」和「员工通道」，是后门。

　　

　　当着他的面，军舰鸟的大手用力拍打起铁栅栏。

　　

　　栅栏门后的铁皮上拉开一个口子，一双眼睛往外看了看。

　　

　　化着妆的眼睛撤走了，细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夫人，好像是上面的人，有两位。」

　　

　　「让他们进来。」

　　

　　熟透了的声音，显然为了让外面的两人听见而大声说道。

　　

　　「吱——」

　　

　　束着侧马尾、身着露脐女式衬衫的少女，含着下巴将两人引进门内。贼鸥的视线迅速在她身上扫过，大致观察了一下她的体态和衣着，就把目光转向环境。

　　

　　右手边，是展示着首饰和奖章的柜子，左手边，则是一张长度快赶上吧台的办公桌。

　　

　　桌后画着紫色眼影的妇人，长长地从涂着唇釉的嘴中呼出一口烟气。

　　

　　保养得不错，除去眼角的褶皱，时间几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能够揭露她真实年龄的，只有两鬓的斑白、略显喑哑的嗓音而已。

　　

　　「师娘好啊，带新人过来玩一下。」

　　

　　军舰鸟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贼鸥肩上，此前的少女关上后门，在妇人一个眼神后恭敬地从房间的另一端退了出去。

　　

　　宽大的裙装下钻出大量纤细的机器手臂，将妇人从椅子上撑起，原本还算丰满的身躯一下显得渺小，如同被巨大的章鱼擒住、轻而易举地被放在了办公桌的这一端。

　　

　　在见到那些机械臂的瞬间，贼鸥的瞳孔猛地皱缩，他一下回过味来，大致猜到了壮汉为何要称呼妇人「师娘」。

　　

　　「这期的？」

　　

　　鞋跟在地毯上越踩越近，妇人一手抱胸，另一手用烟杆托起贼鸥的下巴。

　　

　　「真快啊……」

　　

　　「是吧，现在慰问活动都被改成了什么扯淡的反拷问训练，跟师娘比，那个武装部的狗屁……」

　　

　　一只触手飞快盖上壮汉的嘴巴，让他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爽就是爽、不爽就是不爽啊！」军舰鸟拿开触手，露齿一笑。

　　

　　在和军舰鸟扯皮的过程中，妇人的视线始终没从贼鸥的身上离开，他也并没有因此感到不适，在见到妇人身上的机械部分后，他心里就没剩下太多排斥了——训练营的主教官，那个矮个子秃顶老头，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触肢。也许是受到了帝企鹅的指示，严苛的老头从武装部的疯狗手里保过自己几次，这点贼鸥会记得。

　　

　　「他们都叫我蛸夫人，要是你早一年过来，也得管我叫声教官。」

　　

　　妇人正视着军舰鸟，缓缓说道。

　　

　　「公司的规定你也知道，老头子的原配早死了，我们只是姘头。一起出入的时间多了、干武装押运的蛸形队又只剩我们两个，自然而然就会这样。」

　　

　　「我没教过你，你跟老头子估计也没多大感情，就不跟你絮叨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妇人把烟杆收回，两手抱胸。

　　

　　「与女性温存交媾的快感和将女性折磨残杀的快感，你倾向哪边？」

　　

　　「我对折磨人没兴趣。」

　　

　　「这里不是没有那种服务，我要你说实话。」

　　

　　贼鸥回望妇人的双眼，里面只是平淡，并没有任何感情。

　　

　　「没兴趣。」

　　

　　不仅是折磨人，贼鸥对性交也没有兴趣。硬要问他想要什么，那绝对是「火与爆炸」，但要是把珍贵的爆炸物浪费在随处可见的人类身上，只会让贼鸥心疼。

　　

　　连这种问题都要重复确认，大概是因为这次带回的货物脸上有点伤。

　　

　　「我只是履行公司规定，确保有亲缘关系的人里只留下一个。在问讯、镇压期间，也没有实施必要程度以上的暴力，扇耳光只是为了避免失温。」

　　

　　「好。既然是小明带来的，我就相信你不会出现在禁入名单上。」

　　

　　妇人打开双手，机械臂支撑着她的身体，把她拉回了办公桌后面。

　　

　　「想点什么样的？」

　　

　　妇人利落坐下，从抽屉里拿出终端机，开始与两人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