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帝企鹅

  「一、二、三!」

  

  「用力啊傻大个!没吃饭吗你!」

  

  「不然呢!我们从昨天收到命令开始有空吃饭吗!」

  

  「啊啊啊真受不了,小鸥鸥,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你就别闹他了,他顾那个寻死的拖油瓶都顾不过来,加把劲,一、二、三!!」、

  

  哗、嘭!

  

  在二人的齐心努力下,完全倾覆、纯靠紧急浮囊漂在海面上的快艇终于翻了过来。以人力而言,一边踩水一边去翻动金属打造的快艇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即便不提咬牙切齿的粉发少女,在海里穿着沙滩裤泡了两个小时还不失温的大汉首先出的就不是「人力」。

  

  当然,从实际的情况来说,两人自然不可能真用蛮力去给船转身,他们身下都固定着推进器,只要手臂和肩膀承受得住,完全可以拉高到能够撬动快艇的出力。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用推进器去顶?当然是因为出水以后推进器的马力就没有意义了。

  

  只有把推进器坐在屁股下面,才能保证上身连着小艇一起离开水面时还有推力,不过,要对准位置保证小艇不滑回水里又完全是另一回事。毕竟没有倾覆后还要调转过来的设计,遇难能浮在水上就不错了。

  

  总之,问题已经解决,白头海雕第一个爬回快艇,而军舰鸟紧随其后。

  

  「新人,我拉你一把。」

  

  这是军舰鸟第一次喊贼鸥新人,从这一刻起,即便是在心里,他也不再把贼鸥视作关系户,而是回应司令期待、凭借实力加入小队的同伴。大汉的手很热,少年的手很凉。指尖抓在一起时,军舰鸟只觉得像是和自己的铁手互相握着。

  

  「吼,还真让她活下来了啊,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对你还真是刮目相看了。以后再翻船也不怕把货搞坏了,开个玩笑,哈哈哈。」

  

  「还哈哈哈!发动机进水了,好笑吗!这下只能用手划回去了!都是你这个又懒又笨派不上用场的傻大个天天只知道睡懒觉船要沉了都不知……道嗷!」

  

  「嘭」地一下,大汉厚实的手掌落在少女的头顶。

  

  「纱雨,我觉得作为前辈、作为队长,需要让你明白所谓指挥链本身就蕴含权威。」

  

  「耍什么帅啊,要不是我发现的早,现在大家都喂鱼去啦!」她很不服气地两手抓上壮汉的大手,用力丢掉。

  

  「咳、咳……!」

  

  喧闹之中,刚刚还只是发出微弱喘息的女孩猛烈咳嗽起来,她的两颊都是被打耳光留下的掌印,和寒冷造成的红色混在一起,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不过,她不知是被打破还是在挣扎中咬破的嘴角,即便此刻也缓缓往外冒着清晰的红色。

  

  「哦,醒啦,小鬼。你爸已经沉到海底死得透透的了,你现在要跟我们回基地,然后被转手卖掉,搞懂情况没有?如果继续寻死,被扭断几根手指或者在脸上留疤的话,你就会连妓女都当不了,只能在地下室里给人把身上每个洞都操到关不上,或者给锁到病房里面当血包,等到一滴都抽不出来再拿去给武装部的人试刀。不要以为你继续不听话我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懂了吧?」

  

  一改对白头海雕温厚的态度,他戏谑地嘲弄起作为战利品的女孩,就像前者是不懂事的妹妹,而后者只是一头牲畜。

  

  「……」

  

  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行动。

  

  贼鸥从军舰鸟手里要过推进器,重新将女孩的手脚束缚,打开暖风坐在她的身边,拉开潜水服让暖空气碰到皮肤。白头海雕看起来也有些冷,她凑近贼鸥坐下,也敞露出潜水服下暴露的穿着,和同伴聚在一起取暖。

  

  对内心永远热情的壮汉来说,暖风从来都只是为了吹干身体,而女孩身心的寒意,也不可能仅靠外在的暖风拔除。

  

  所以,推进器多出来了一台。

  

  「让让让让,好嘞。」

  

  在白头海雕疑惑的视线里,军舰鸟拎着推进器走到快艇的尾部,将它放在地上。

  

  弯下身,解开几处链接、双手扒上已经进水报废的马达。

  

  「哈?」

  

  「嘿——咻!」

  

  在她发出疑惑声音的同时,蓝白双色的公司财产就带着海水被他举过了头顶。

  

  「修船交给我,暖和以后就去联系老大哦。」

  

  军舰鸟露出了闪闪发光的大钢牙。

  

  「哦……好。」

  

  出人意料地,白头海雕很普通地接受了这样的展开,恐怕那个壮汉以前没少开展过类似的肌肉维修行动。

  

  噗通。

  

  多出来的推进器被沉进水里,铁蜘蛛伸出钩爪,牢牢在快艇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随时可以启用。

  

  噗噗噗。

  

  海面上泛起白沫,快艇开始以完全不快的速度移动。

  

  「慢是慢点,总比完全不能动好。我们过来花了一天,考虑到之前受到风暴影响我们也不是全速追击……照现在这个速度大概两天就到家了。」

  

  「哈?三天不吃饭就算了,三天不喝水人还能活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白头海雕再次举起拳头大声抗议。

  

  「现在才说这种话,我记得上次出任务就有说过不要随便吃船上的储备粮,至少淡水别喝完,也不知道是谁郊游一样卷了个精光,出发之前也不给老子补上。」军舰鸟再次把手掌置于白头海雕的头顶,「等你暖和了就去联系老大,电台封在甲板里还能一起进水坏了不成?老大会想办法接我们回去的,又不是没有定位。」

  

  「平时这些都是小燕子做的……」

  

  「是啊。」

  

  原本想要闹腾的少女在说起缺席的队友后,罕见地主动安静下来,而壮汉脸上大大咧咧的神态也收敛了许多。

  

  沉默之中,少女起身,在快艇的驾驶位边跪立,打开储物空间。

  

  电台的天线被架设起来,她抓着半边耳机,眼瞳上翻,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空点几下手指。

  

  长与短的信号,开始传递信息。

  

  「海鸟小队呼叫帝企鹅,保全标的不在目标位置。遭遇风暴船只倾覆,没有人员伤亡,缺少物资,难以自力归航,请求救援。」

  

  一遍、然后又一遍。

  

  直到耳机中响起与监听不同的反馈——

  

  「帝企鹅收到,海鸟小队,点燃信号棒。」

  

  又一遍。

  

  「欸?」

  

  少女发出讶异的声音,挑染着鲜红的粉色马尾被一阵海风扬起,像一片发布情绪信号的小旗帜。

  

  「老大说了什么?」

  

  壮汉问。

  

  「点燃信号棒……」

  

  少女答。

  

  军舰鸟想起了这几次出任务前老大的眼神,自下而上的视线充满关切,就像是不放心雏鸟的亲鸟一样。从海燕在任务中负伤起就这样。

  

  「老大,真是好老大啊。」

  

  壮汉挤到船头俯下身取出信号棒,高举过头顶——

  

  一片火花闪过,红色的烟柱滚滚升起,随风蜿蜒。

  

  然后,为了回应这个信号,天与海的边缘出现一个影子、越来越清晰。

  

  独立的蓝色、自由的白色、船首的V字。是海鸟小队的涂装。

  

  小艇绕着这边转了半周,将两船船首方向对齐。

  

  「辛苦了。」

  

  有如夜间微寒的溪水般清澈平稳的嗓音。

  

  又大又水灵的双眸,从队员们身上扫过。

  

  「对不住,老大,东西不在这,嫌犯逃逸用的船被风暴弄沉了,只抓到一个女的,可能也值不了多少。任务失败了。」军舰鸟恭敬地垂下脸,向海鸟小队真正的领导者汇报。

  

  帝企鹅,仅从外表判断甚至比白头海雕还要稚嫩,但却是掌控保全部两支行动队其中之一的、货真价实的公司管理层。

  

  捉摸不透,黑色的波浪镶着精编的发束,恰好拢住肩头的曲线,皮肤很白,似乎很少呆在室外的样子。五官简直像是娃娃,第二眼才能看出来那是活生生的人类。

  

  像是画过眉一样的松散眉线下,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你们做的很好,在缺少信息和准备的情况下排除了一个错误可能。」

  

  「我们还能行动,这里没有就去船团!」

  

  「不必,我已经联络过友方单位。」

  

  「老大!」

  

  「据格陵兰鲨的说法,她们小队有三个人昨天夜里就不见了,大概是你们以前绊嘴的时候透露过船团的消息。也怪我,去港口检查物资清单的时间点不好……原本应该是只有管理层知道的机密行动的。」

  

  「那群骚鲨鱼……!」

  

  与军舰鸟紧蹙的眉头相对应,帝企鹅嘴角短暂却显著地上扬。

  

  「如果可以依靠的队友暂时缺席,来依靠我这个司令也是可以的。」

  

  「再也不要物资都不带足就冲进风暴里了,好吗。我不擅长的战斗交给了你们,你们不擅长的后方就交给我。不开口反而会增加我的工作量,记住了吗。」

  

  「是。」

  

  帝企鹅穿着的并不是潜水服,而是晚礼服,恐怕昨晚的活动刚结束就立刻动身了。

  

  缀满了蕾丝与花纹的黑色礼服,分明是量身定做的,但穿在帝企鹅的身上,却总给人一种不协和的感觉。

  

  就像是女孩第一次偷穿姐姐的高跟鞋一样。

  

  D数并不高的黑色丝袜下透着皮肤的颜色,帝企鹅缓缓起身,双腿在手杖的帮助下伸直。

  

  「阿明、纱雨,把船拖回去。」

  

  「是。」

  

  在两人忙活开、用缆绳将两艘小艇首尾相接时,帝企鹅走到快艇边缘,向贼鸥伸出手。

  

  「贼鸥,拉我一把。」

  

  她的小指只有两个指节,短短的、贴在无名指的腰上。

  

  两手都是。白笋一样的小指不像受过外伤,更像是没有得到充分的成长。

  

  贼鸥握住了她的手,用适当的力度将她从对面引到自己所在的小艇上。而麻利地完成工作的军舰鸟和白头海雕,则拽着战利品坐上了帝企鹅开来的快艇。

  

  引擎的嗡鸣从耳边吹过,船侧的海浪快速向后退去。

  

  两人先后坐了下来。

  

  帝企鹅望着回头的两人,食指靠在唇上,扬扬下巴让他们顾好手上的事情。

  

  她将耳畔的黑发拨开,扶正嵌在耳中的小小器械。

  

  「这样一来,你也作为先锋完成两次任务了。」

  

  「连训练都算不上。」

  

  黝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不容易活过培训期的新人,在第一次『连训练都算不上』的任务里不幸殒命的也不在少数。」

  

  少年没有回应。

  

  「听蛸大师和小光说,你比起跟人打交道更喜欢看书,但是性格并不属于沉稳那一类。」

  

  「培训期讲我们闲话的种子,好像没有一颗留到结营的。」

  

  帝企鹅两手叠放在腿上,平视着前方。

  

  「如果注定要有一批死种,我会很高兴知道最后发芽的是你。」

  

  「相同的命运让我们来到这里。你克服重重困难加入了我的小队,成为我的手足……」

  

  「我只是讨厌看书被人打扰。另外,也不喜欢听人念诗。」在帝企鹅脸上展露善意时,少年打断了她。

  

  「我会当作称赞接受的。」

  

  好似为演出精心打扮过的面庞上,帝企鹅的两眼微微眯起,唯一真正动过妆的粉唇动了动,「有人和你提过『斯之契』吗。」

  

  那是大陆沉入海洋前的无聊的公司历史,说的是现在坐在CEO位置上的老棺材,曾作为卑贱(斯)者与董事会对赌,通过不断完成充满风险的协议屡屡晋升,最终成为指引公司前行方向的伟人。

  

  这个词汇现在的意义,则是公司员工有权向上级提出任何要求,如果上级接受,则拟定一份协议,在员工达成协议中的条件后,兑付员工的愿望。尽管是自下而上的、员工的「特权」,但到头来还是上级把握一切,是否接受「斯之契」、协议要提出什么条件,都是上级说了算。当然,并不是说员工不能拒绝协议,只是,想要达成愿望,就不能对上级的条件说「不」。

  

  相对地,一旦员工真的完成了协议,愿望将被公司强制力保证执行、并永久受到公司保护。

  

  「有人和你提过『斯之契』吗。」

  

  帝企鹅在向他发出邀请。

  

  「没什么想要的。」

  

  「我的图书卡,整个保全部的书籍报刊都属于你。」

  

  「……」

  

  贼鸥望着帝企鹅,而帝企鹅也回望他。

  

  「口头约定和纸面文书拥有同等效力。如果你接受,请说——」

  

  「海鸟小队捕手贼鸥,向小队司令帝企鹅发起斯之契,要求获取保全部主要委员级别的书籍报刊借阅权限。」

  

  「条件呢?」

  

  「和我握手。」

  

  「……」

  

  「我是在说。」

  

  唇瓣微微张开,露出细细的牙齿,帝企鹅偏过头,黑色的波浪顺着她的肩膀滑落。

  

  「我永远不会撤回给予你的奖励、我希望与回应了期待来到我身边的你建立比上下级更进一步的关系。」

  

  「主仆?」

  

  帝企鹅身子朝贼鸥旁边挪了一些,她拱起手掌半掩着嘴,凑到他的身边。

  

  「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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