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吟唱

凯瑟琳不知所措的在墙壁贴的指示图上寻找着医务室的图标,却发现最近的位置是在下面一层,从这里赶过去需要大量的时间,而安比卡现在的情况可经不起消耗。

「凯瑟琳!找到了吗!」

玛安纳急迫的急切的喊着凯瑟琳的名字,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指尖一点点的流逝。

此刻的状况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凯瑟琳尝试在指尖凝聚魔法的光辉,治愈的绿色给了她一丝信心,虽然她的医疗魔法远远没达到能修复断肢的程度,但眼下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

凯瑟琳急忙折返回来,蹲在安比卡的身边。

「医疗包呢?!」

见她两手空空回来,玛安纳有些心急。

「最近的医务室在下层,时间可能来不及,不过我还有个办法!」

凯瑟琳朝着安比卡的断肢伸出手,调动体内的魔力,温柔的绿色在掌心汇聚,受伤的血肉正在缓慢的生长,虽然很慢,但还是有些效果的。

「对!我都差点忘了你还会魔法!」

人在紧急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忘记一些不是很在意的事,看着安比卡的伤口逐渐不再流血,玛安纳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可还没等玛安纳能好好喘口气,为安比卡治疗的凯瑟琳却先一步倒下了。

「凯瑟琳?!」

玛安纳赶紧又去扶着因为过度透支魔法有点头晕的凯瑟琳,他抓住她的手,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人类该有的体温,就连触感也变为了坚硬的石头。

「你的身体……怎么了?」

凯瑟琳也意识到了手臂所发生的异变,她费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褪下安比卡借给她的外套。

在皎洁月光的注视下,凯瑟琳刚刚施展魔法的整条胳膊都像是打上了薄薄的一层霜,反射着白色的微光。

这是每个魔法师与魔法使的末路,石化。

「没事的,只要会用魔法,这都是迟早的事……」

不在乎已经没有感觉的右手,凯瑟琳再次摇晃着站了起来,将自己的生命压入枪膛,把自身存在的一切转换成魔力,将被誉为奇迹的魔法作于与这个救了她的少年身上。

流血再次止住,但到了复原这一步效果却不胜理想,不是每个天生的魔法使用者都像安比卡一样,能将自己手中的魔法发挥到极致,更别谈从死神手中救人。

而旁观着这一切的玛安纳也没打算闲着,凯瑟琳虽然能暂时延缓伤情的恶化,但她的那副样子也已然是不行的模样,他不能让两个人都折在这里。

「我去找医疗包!在这之前只要稳住就好,不要做傻事!」

多年以来历练的速度在此刻被发挥到极致,玛安纳似箭般奋力的冲了出去,开始与命运的计时赛。

魔法的光辉逐渐变得微弱,凯瑟琳尝试了,尽力了,她回想起安比卡为她治疗脚伤时候的感觉,那种有些痒痒的,但却又很安心的感受。

可却怎么样也无法复现,她只有不停维持着原有的状态,可仅仅是这样也需要拼尽全力。

「做不到……伤口无法愈合……为什么?明明自己受的那些伤都能治的,为什么到了别人身上就不行?」

这本是一句自责的自言自语,却没成想得到了回应。

「治疗自己与治疗他人当然不一样,自己的魔法作用于自身的效果当然是最好的,而放在别人身上,就要考虑魔力之间的融合,还有对方身体对外力的排斥。」

听到这话,凯瑟琳四处环视,却没看见任何说话的人,周围只有冷冰冰的铁皮所组成的飞艇船体,以及远方一望无际的雾海。

「是谁?谁在那?」

而回应他的,却是安比卡背后闪烁的红光。

「那是……?」

她伸出自己石化的手臂,想去触碰那不知是何物的光芒。

「小姑娘,你想救他吗?」

那话像是来自深渊的低语,虽然很怪异,但就是引人去触碰

没等凯瑟琳的手碰到,那道红色的光突然消失,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书籍从安比卡的身后滑落出来,并飞速翻动自己的书页。

「书在说话?」

这是每个人见到亚德之后的第一反应。

「没错,是我在说话。」

亚德平静的回应想不出办法的凯瑟琳,完全不为契约者危险的状况而感到心急。

而现在的凯瑟琳也顾不上对方是不是书了。

「你有办法救安比卡对吧?」

亚德的书页突然停止翻动,棕色的古铜色外壳重重的合上,像是给凯瑟琳的想法一锤定音。

「没错,我有办法。」

「是什么?求您快救救他!」

于是,洁白的书页再次翻动,并在其中的一页戛然停止,凯瑟琳向那页望去,原本无字的页面上竟然渐渐浮现出字体。

「是要让我念出来吗?」

亚德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将答案摆在面前,任凭凯瑟琳查看。

「我知道了。」

凯瑟琳伸手将书够到身边,而亚德为了防止她看不清楚,还特意将字体染成了金黄色,在夜里格外醒目。

书上写的是人类文,这些字凯瑟琳都认识,但它们拼写中的有些部分却和帝国现在通用的人类文有些不同,虽然能看懂,但因为那些部分的改变,念出来就像一种方言一样。

「仁慈……善良的提亚马特,请您舞动……元素的羽翼,向求生者赐下圣洁的甘露,让其脱离……死神的魔爪。」

魔法的咒语罕见的在帝国的土地上被人咏唱,虽然不熟练,但代表着万物生长的木元素在此刻依旧听命于女人的调遣。

凯瑟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法……很开心?虽然很难形容,但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原本自己控制不好的魔法突然似山泉流水般似乎,暗淡的绿色光辉在瞬间变的强大,回生的力量使得安比卡消失的手臂迅速生长,就连地上流逝的鲜血也在此刻回流,重新注入安比卡的身体。

肉体的伤在恢复,甚至连破碎的衣物都在重新编织,和安比卡自身一同回归到完整的状态。

而与这魔法的奇迹相对应的,则是凯瑟琳迅速石化的肉体,原本只蔓延到胳膊处的白色迅速的蔓延,同化骨肉,取代脏器,直到遍布她的半个身体,爬上她全身上下唯一没有伤疤的脸颊。

治愈的绿光闪耀在漆黑的飞艇甲板之上,让刚拿到医疗包走出船舱的玛安纳下意识的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发现那看似耀眼的光芒不会刺痛自己的双眼,倒不如说自己的眼睛乐意看见它。

他慢慢的朝着那股力量的源头走去,温柔的绿光竟慢慢扩散开来,像是飘散的迷雾,又好像是天边罕见的极光,平静而又唯美。

玛安纳不可置信的加快自己的步伐,他感觉到原衰弱的生命恢复了往日的挺拔,而缝缝补补的灵魂却无法阻止的跌入破碎的谷底。

最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凯瑟琳无力跪在地上,温暖的光辉也在此刻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从冰冷的世间彻底消失。

玛安纳扔下手中的医疗包,瓶瓶罐罐的药瓶隔着布撞向地面,碎了一地。

轻盈的身体滑落到玛安纳坚实的臂膀中,让他惊讶于凯瑟琳的身体居然这么轻,完全不像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体重。

而比起轻的的不正常的身体,凯瑟琳已经石化的半边脸颊更让人在意,虽然听说过使用魔法的人最后都会全身石化,化为一座雕像。

但玛安纳可从未真正亲眼看见过这一幕。

魔法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迹,而奇迹不论大小皆需要代价。

看着赶来的玛安纳以及晕倒的凯瑟琳,亚德满意的合上了自己的扉页,像条蛇一样慢慢移回了安比卡的背后,塞进了他的裤子里。

一直下线的爱丽丝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望了望自己身旁看起来完好如初的安比卡,又瞧了瞧了抱着女人看起来有些悲伤的玛安纳。

她原本想问玛安纳:「难道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

不过看这气氛,这时说这话好像挺不合时宜的。

也对,毕竟谁会坦然接受自己死了呢?

想着这些事,她晃了晃躺在她旁边的安比卡,见他始终没有回应,又伸出手,轻轻的捏了捏那白净的脸蛋。

「嘶~!」

突然的疼痛让安比卡条件反应般的猛的抬头,撞到了迎面看着他的爱丽丝,引得她也喊了声「痛」,还惊叹于原来死之后还是会痛的。

而且看她那副还想好好研究一下的表情,明显是认真的。

「你干嘛捏我脸?」

安比卡茫然的站起身来,用左手摸了摸刚刚爱丽丝捏的位置。

「等等……我的手?」

听到安比卡跟以前一样充满精神的语气,凯瑟琳也慢慢的睁开了疲惫的眼睛。

「是……安比卡先生吗?」

虚弱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入安比卡的耳朵,望着自己没有治疗但却失而复得的手臂,安比卡立刻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凯瑟琳,我的伤……是你治好的?好厉害!」

原本他还以为凯瑟琳的治疗魔法非常不成熟,可看到现在自己这条完好的手臂之后,他觉得可能只是在精度上有些小问题。

只要经他悉心教导一下,就能……

「安比卡……凯瑟琳她……情况不是很好。」

玛安纳的话语打断了安比卡快速的思绪,而平静转身所露出怀中那半边石化的凯瑟琳,却让他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掠过还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的爱丽丝,来到玛安纳的面前,接过已经半只脚踏入地狱的凯瑟琳。

安比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来救自己。

那种伤他自己是搞得定的,明明只要等他醒来几十秒的治疗就能完成的事,可现在却搭进去了一条人命。

虽然见过了太多世态炎凉,但对于死人,对于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安比卡缺少最基本的心理建设。

安比卡抱紧落入自己怀里的凯瑟琳,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个为了救自己而石化的女人,却发现石头无论怎么捂都是冷的。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我……」

魔法的光芒自安比卡的掌心汇聚,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知道过多使用魔法的身体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是救不回来的,但却还是毫无保留的施法。

可绿色的光芒却刚聚集就立刻熄灭,触电般的麻痹以及刀割般的疼痛在同时席卷安比卡的脑袋,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他知道,这是魔力耗尽的信号,创建那个黑洞所需的魔力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没事的,安比卡先生……没事的。」

见安比卡自责的样子,凯瑟琳只是轻声的安慰着他,像哄孩子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为什么……要救我?明明那时候……」

回想起在食堂叛乱的那场初遇,凯瑟林绝望的拉着安比卡的裤脚,迎来的却是他的熟视无睹。

安比卡现在真的想抽自己一巴掌,明明当时自己没想救她,后面的出手只是因为那枪口好死不死的对准了他。

最后救下凯瑟琳就像是命运开的玩笑。

而这个玩笑,现在却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换他回来,他不理解。

凯瑟琳笑了笑,强撑着脱离了安比卡的怀抱,站了起来。

至少在最后,她想与安比卡站在同一片地面,没有任何隔阂的对话。

「因为安比卡先生说过,如果为了活着无奈做出的事是脏的话,那么世界上的人都一样肮脏无比,以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话,他们只会说我,活该,因为长得漂亮,就该被他们玩弄,这是我天生的职责。」

说了这么多话,凯瑟琳已经站不稳身子,安比卡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她挡下。

「这些年来,我从来没在桌上吃过饭,也没穿着鞋子进过他们的房间,他们都说我脏,说我不配,我也这么觉得,我很多次,很多次,想弄花我的脸,可是……他们说如果敢那样做,就要杀了我,我不想死,我没办法……」

凯瑟琳的话里带着哭腔,流落的眼影随着天上的风飘落到远方的云中,带着一个人最后的全部。

「直到……直到……安比卡先生说那不是我的错,我不脏的!所以……我不想,不想看见安比卡先生死,这么多年来,只有安比卡先生……」

凯瑟林想迈动自己满是疤痕的腿,走向她面前的安比卡,却无力的向前倒去,倒在了安比卡的怀里。

她茫然的想看看自己的腿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却被安比卡抱紧在怀中。

安比卡不想让一个一生都在乎自己身体,却没有办法守住的女孩在最后看见那样的场景。

凯瑟琳的半截大腿已经因为石化碎成了白色的粉末,在她向前走出的那一刻起便留在了原地。

怀中柔弱的身体在逐渐变轻,安比卡发现他抓不住凯瑟琳。

「不要,不要!」

安比卡尽力的想抓住每一缕飘散出去的白色,但却每次都让它们从指尖溜走,就像每个都回不来的过去,任凭身处其中的人如何挣扎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明明才刚认识,故事才刚开始不是吗?怎么能够停在这里!

凯瑟琳见安比卡慌张的样子,想着,原来如此强大的魔法使也会有这种时候,有些调皮的笑了笑。

「对不起……凯瑟琳……我……」

在这最后,凯瑟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还未石化的手指抵住安比卡即将说出口的遗憾,慢慢的闭上眼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但那小巧的嘴唇在安比卡的嘴前停住,没有再更深一步。

「初吻要留给自己最喜欢的人,不是吗?安比卡?」

她到最后,还是没有自己自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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