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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无姓之人

我和爱莎一起回到教师宿舍。

从智慧院出来时，太阳还斜挂在天边，将我们长长的影子投在漫长的回廊上。而当我们推开宿舍楼厚重的木门时，最后一缕余晖也已沉入沙海之下。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的热度，混杂着庭院里风铃藤淡淡的香气。爱莎推着我，轮椅的滚轮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除此之外，整个楼层都安静得有些过分。

我有一种预感。

预感爱丽丝绝对又要作什么妖了。

毕竟这个爱丽丝是真的爱丽丝……不是那个世界里假的爱丽丝。

果不其然，宿舍的房门刚一推开，一位金发的少女就立刻映入了我的眼帘。

爱丽丝穿着那身军务院的制服，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她那头灿烂的金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着。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过头，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在看到我的瞬间亮了起来。

「露露！」

她几乎是喊出了我的名字。

下一秒，那道金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朝我扑了过来。

「呜哇——爱丽丝！」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她整个人抱了个满怀。

她将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双臂紧紧地环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坐在轮椅上，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中。

我低头看着怀里这个金色脑袋，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是没办法吧。

现实里我毕竟是睡了整整三天，这期间以爱丽丝的性格，可是要憋坏了。

爱丽丝的声音闷闷地从我怀里传来，听起来很是委屈。

「你去哪里了啊……你都不知道……我好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

我叹了口气。

悬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落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的金发。

「我回来了，爱丽丝。抱歉，让你担心了。」

后来，爱丽丝问我这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有想过去神秘院的医务室看望我，但是医生把她拦在了外面。

我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栗色头发的知性医生的身影……不得不说干得漂亮，能把爱丽丝这种程度的破坏力的少女拦在外面，我无比敬佩。

不过，我也一时半会儿也回答不出来她的问题。

该怎么说呢？说我被卷入了一个由学生的记忆和强大的魔法构筑的虚假世界里？说我在那里差点迷失了自己？这些事情太过离奇，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只能沉默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试图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安抚她。

爱莎在我身后，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那颗金色脑袋终于停止了颤抖。

爱丽丝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她缓缓地抬起头。

「不许再有下次了。」

她吸了吸鼻子，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

「好。」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松开我，从我怀里退开，但依旧抓着我的手不放。

她绕到我的轮椅旁，蹲下身子，仰着头看我。

「到底发生什么了？」她追问道。

我叹了口气，于是，我开始将事情的大概经过，用一种尽可能平淡和简洁的语气讲给她听。我提到了丹尼尔的「一号空间」，提到了莱欧西恩院长的篡夺，提到了那个由记忆构成的虚假世界，也提到了我们最后是如何脱困的。

当然，我把丹尼尔对她的那份特殊情感给小心翼翼地隐瞒了下来。这件事太微妙了，我不想让爱丽丝感到困扰，也不想让她因为这种事而对丹尼尔产生什么奇怪的看法。我想，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这么没有情商，把朋友的私密心事当成谈资说出来。

爱丽丝听得很认真，随着我的讲述，她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到惊讶，再到愤怒。当听到莱欧西恩院长滥用职权，危害学生安全时，她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那个混蛋院长！等我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尝尝我的剑！」她愤愤不平地说。

「他已经失踪了。学院会通缉他的。」

「便宜他了！」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不禁笑了笑。

这家伙，总是这么充满正义感。

嘛，毕竟是爱丽丝嘛。

童话王国的公主，爱丽丝嘛。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天，房间里的气氛渐渐轻松了下来。

我注意到爱丽丝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活力四射的她。

「你这几天没睡好吗？」我忍不住问。

爱丽丝听到我的问题，立刻垮下了肩膀，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还不是因为你……」她小声嘟囔着，随后继续说，「你一直不醒，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嘛。一闭上眼睛，就总是胡思乱想……」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爱莎就轻轻地开了口。

「大人，您有所不知。爱丽丝大人这几天失眠，一到晚上就把我和姐姐从床上拉起来，非要我们陪她说话，害得我们也跟着一起熬夜。」

爱莎的话音刚落，我便转过头看向爱丽丝。

被我和爱莎两个人盯着，爱丽丝心虚地缩了缩肩膀，眼神飘忽，不敢与我对视。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能从轻发落。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我故意鼓起脸颊，板起脸来，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

「爱丽丝·温斯特尔。就算你自己睡不着，也不能这样影响别人休息啊。安布拉和爱莎白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你有没有为她们考虑过？」

「我……我错了……」

「知道错了？」

她不断地、重重地点着头，那头金发也跟着上下晃动。

看着她这副乖巧认错的样子，我到没什么意见了。

我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来真的责备她。

谁让是爱丽丝呢。

说到底直到现在，爱丽丝的精神年龄甚至都没有超过两岁吧？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了，这次就先原谅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嗯！」她立刻抬起头，眼睛里又恢复了些许神采。

我看着爱丽丝，又看了看旁边的爱莎，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不要……去洗个澡？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晚上应该就能睡个好觉了。」

「洗澡？」

爱丽丝听到这两个字，脑袋瞬间抬了起来。

「要！要要要！要去！」

她连连点头，激动得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看到她这副瞬间恢复活力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我转头看向旁边的爱莎，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安布拉去哪里了？」

从我回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到爱莎的那个双胞胎姐姐。

爱莎摇了摇头，开口回答。

「我也不知道。姐姐早上就出去了，只说有些事情要处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出去了？我低下头思考着。

安布拉的性格比爱莎要沉闷得多，也更独来独往一些，但像这样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还是有些不寻常。

不过，或许真的只是有什么急事吧。

我的视线重新回到爱莎身上，她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神色，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爱莎，」我看着她，微笑着问，「你要不要也一起来洗澡？」

爱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邀请她。

随后她弯下腰，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侍从礼。

「恭敬不如从命，大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毕竟如果跟着我们一起去，能省一笔钱。

姑且是我的侍从吧，我好歹会好好为她付洗澡的钱。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便离开了宿舍，朝着位于宿舍区尽头的澡堂走去。

很快我们就到了教师浴室的门前，正当爱莎习惯性地准备转身，打算前往位于外侧的佣人浴室时，爱丽丝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着爱莎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再想想她这几天陪着爱丽丝一起熬夜的辛苦，我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表示没有任何意见。

得到了我的默许，爱丽丝立刻兴奋了起来。

下一秒，她悄无声息地冲到了爱莎的身后，然后在一声短促的惊呼中，伸出双臂，一把将爱莎拦腰抱了起来。

「爱丽丝大人?! 」

爱莎完全没有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

「走咯！今天我们一起洗！」

爱丽丝完全不给爱莎任何反抗的机会，抱着她就朝着教师浴室里走去。

「等等！爱丽丝大人！这、这不合规矩！我是侍从，不能……」

爱莎惊慌失措地在爱丽丝怀里挣扎着，然而，她那点力气，在天生神力的爱丽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爱丽丝压根就没有搭理爱莎的话，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直接强行把她抱进了更衣室里。

一路上，只留下爱莎那带着哭腔，却又完全徒劳的抗议声在走廊里回荡。

我看着这一幕，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对于爱丽丝这股无法无天的活力，我实在是没办法。

也只能辛苦爱莎了，偶尔来当一下她的「出气筒」吧。

我笑了笑，转动着轮椅的转轮，缓缓地滑进了浴室。

＊

教师浴室里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淡淡花香的气息。

巨大的温泉池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池水清澈见底，水面上蒸腾起的热气，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当我进来的时候，爱丽丝已经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扑通」一声，率先跳进了池子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而被她强行「掳」进来的爱莎，则显得手足无措。

她涨红了脸，局促地站在更衣柜前，身上还穿着那身侍从的制服，这里是属于教师的空间，对她而言踏入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僭越。

「爱莎，快点呀！水温刚刚好哦！」

爱丽丝从水里探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朝她催促道。

爱莎看着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的爱丽丝，又看了看旁边正在爱丽丝帮助下准备下水的我，最终还是在爱丽丝的催促下，犹豫着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很快，我也在爱丽丝的帮助下，平稳地进入了温泉池。

温热的池水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那种从皮肤渗透到骨子里的暖意，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舒服——

吗过多久，爱莎也终于脱好了衣服，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将身体浸入水中。

她似乎还是有些紧张，身体绷得紧紧的，只是找了一个离我们不远的角落，安静地泡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潜伏在水下的爱丽丝，毫无征兆地从爱莎面前「哗啦」一声窜了出来。

「呀！」爱莎被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爱丽丝已经坏笑着伸出手，朝着她的脸轻轻地泼了一把水。

温热的水花溅在爱莎的脸上，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爱丽丝。

「抓到你了！」

爱莎呆呆地看着她，似乎一时间没能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

也许是多亏了爱丽丝这股不管不顾的活力，爱莎也笑了出来。

「爱丽丝大人……您……」

「叫我爱丽丝就好啦！」

爱丽丝打断她，又朝着她泼了一捧水。

「在澡堂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来，反击啊！」

爱莎被泼得有些狼狈，她抹着脸上的水，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前仰后合的金发少女，随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学着爱丽丝的样子，笨拙地用手舀起水，朝着爱丽丝泼了过去。

一场毫无章法的泼水大战，就这样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展开了。

爱丽丝跟爱莎玩了一会儿后，便喊着累了，但她接下来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累了的样子。

「呼哇呼哇，我要当游泳健将了！」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我们，一个人游到了一边，在宽敞的池子里自顾自地到处乱游了起来，时而仰泳，时而蛙泳，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着她那充满活力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我靠在光滑的池壁上，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久违的安宁，感受着温热的水流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水声、呼吸声、还有远处爱丽丝偶尔发出的欢快叫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大人，需要为您搓背吗？」

我睁开眼，才发现爱莎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靠了过来。

她的脸颊因为热气而蒸得红扑扑的，湿漉漉的黑色发丝贴在她的颈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水雾中显得格外明亮。

她看着我，很是认真。

我看着她，笑了。

「好啊。」我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得到我的允许，爱莎她站起身，小心地离开浴池，赤着脚走到旁边的置物架上，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然后，她回到池边在我身后的池壁上蹲下，随后将毛巾浸湿开始为我搓背。

她的动作很轻柔，力道也恰到好处。

我舒服地趴在池边，一边享受着爱莎的服务，一边看着爱丽丝一个人在不远处的池子游来游去。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惟有水声在耳边回响。

或许是这过于安逸的气氛让我产生了某些错觉，我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我一直有些好奇的问题。

「爱莎，之前你说，你经常去学院里其他地方帮工，能赚多少钱啊？」

我的问题似乎让她呆住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报出了一个数字。

听到那个数字，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实在是太少了。

那个数字，甚至不够买上几块黑面包。而在物价相对更高的阿塔姆学院，这点钱，恐怕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持。

甚至比我以前和柯莱蒂在酒馆里当服务员的钱还要少。

我无法理解，以爱莎的能力，无论是家务活还是其他工作，她都能完成得非常出色，为什么报酬会如此微薄。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原因。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爱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一丝感情。

「这是风沙中的孩子，失去姓氏后，应有的惩罚。」

「谁让，那个人罪不容诛呢？」

那个人……？

我沉默了，没有再多问。

浴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爱莎为我搓澡的沙沙声和远处爱丽丝弄出来的水花声。

过了好一会儿，爱莎为我搓完了背，她用温水为我冲洗干净，然后重新回到了我的旁边，将身体浸入水中安静地泡着澡。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影子毫无预兆地从我眼前的池水里猛地蹿了出来。

「哇啊！」

我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向后仰去。

爱丽丝朝着我泼来一大捧水，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

「露露！你发呆的样子好可爱！」她大笑着说。

我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随后立刻伸出手，舀起水朝她反击。

「你等着，爱丽丝！」

「嘿嘿，来抓我呀！」

我们两个人一来一回地玩起了泼水的游戏。

等到我们都玩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爱丽丝游到了我的左边，而爱莎，则不知何时坐到了我的右边，安静地看着我们打闹。

我就这样，被她们一左一右地夹在了中间。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感受着两边传来的不同温度。

如果是在前世，能有这样两位风格迥异的绝色美少女相伴沐浴，那恐怕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人间天堂了吧。

不过，现在的我，倒是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走神，爱丽丝忽然开了口。

「呐，露露……」

「嗯？」

「在那个……那个幻境里面，你……有没有遇到那个人的幻影啊？」

「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有啊……」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看到我这副反应，爱丽丝兴奋地凑了过来，继续追问：

「那，那个人的幻影……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我低着头，视线落在水面上，不敢看她，「没觉得怎么样……还、还是一如既往地……是个笨蛋。」

爱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眨了眨那双湛蓝色眼睛，用一种更加暧昧的语气，结结巴巴地问：

「那……那你们……有没有……做……那个？」

「爱丽丝！！」

我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这是禁止说明事项！」

我大叫一声，想也不想地舀起一大捧水，狠狠地泼向了爱丽丝。

「哇！露露你恼羞成怒了！」

爱丽丝被我泼了个正着，旋即也立刻开始朝着我反击。

新一轮的泼水大战再次开始。

在我们两个人混乱的打闹声中，只剩下坐在我另一边的爱莎，她看着我们，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那于漫漫黄沙之中失去姓氏之人的笑声，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