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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冒险

我们从那个变为废墟的城堡离开之后，来到了位于中心区域的童话王国王城。这里是爱丽丝小姐能掌握的核心范围，而在王城的最中心，则坐落着童话王国的王家府邸。我们打算在这里休息一天，刚刚才经历过高烈度的战斗，当务之急是回复体力，明天再去寻找其他人。

泡在浴缸里，我望着水面上倒映着的脸，以及没入水面的双腿，不由得思考了起来。明明只是非常平常的事，是早已习以为常的事，现在却觉得那么新鲜。

我能感受到，双腿的温度。

从脚趾间，到小腿，再到大腿。

每一次的肌肤，都被温热的水刺激着。

对我来说，这双腿再次拥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爱丽丝小姐做到了。

在她所拥有的王国里，爱丽丝小姐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强大权能。

就连我的双腿，也能在这里短暂治好。

能接触地面，能站立在上面，能像以前一样。

我从没有想过，还能再经历这样的事。

双腿重新获得触感我的第一反应是，到处像疯了似地奔跑。

曾经，我作为冒险者的时候，也能像这样，自由自在。

然而现在……

我用浴缸里的水拍了拍脸，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提醒自己重要的是活在当下这件事。清醒了脑袋之后，我从浴缸内站了起来，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我垫着脚丫蹑手蹑脚地在弥漫着雾气的浴室里穿行，找到毛巾后我把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这个世界的毛巾不知道为什么都设计得很长，由于我的身高，刚好能当浴巾使用。

一边走着，我一边把扎起来的头发打开，让头发落下来铺到后背上。

这个世界没有吹风机，每次洗完头发都只能这样采取自然晾干的方式。

由于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一会我回到客房里，可能得穿爱丽丝小姐的衣服了。幸好我们两个人的身材差不多。

我这样想着，正想转开内门的把手，走进外面的隔间里。

随后，令我没想到的是，内门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出现在我面前，而且在逐渐朝我靠近。不对，从他的动作来看，那并不是主动朝着我靠近，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一样。

然而，这并不重要。

我被吓了一跳，连连地往后退着，没过多久，随着疼痛感传来，背部撞到了墙上。

紧接着，是两声近在耳旁剧烈的撞击声。

眼前，那个男人的胳膊正处于我的左右两侧，完全把我关了起来。

我们之间的距离贴得很近，胸口和胸口差一点就贴在了一起。

这个姿势，在前世，有个很经典的名词用来形容——壁咚。

在男性的眼里，在也许是充满着情素的行为。

但是，若是换做女性呢，突然有个男人朝你冲过来，将你逼到墙角呢？

你会怎么想？

至于我，我完全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抱紧了胸部，浑身上下起着鸡皮疙瘩。

恐惧、担心、害怕……

怎么形容都好，总而言之，那个瞬间，我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自鸣钟的声音响起，钟声划破了寂静的沉默。

我抬起视线朝上看去，并扯开喉咙大喊了出来。

「约尔！大色狼！变态！萝莉控！」

伴随着冒险者公会的自鸣钟逐渐减小的声音。

咚——咚——咚——

＊

咚——咚——咚——

这是冒险者公会上，自鸣钟响起时，会发出的声音。

我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自鸣钟的声音。

虽然这已然成为了提醒我上班的弥音。

那么，作为冒险者，有一个问题就值得思考了。

冒险者会对所谓冒险之神帕梅拉女神留下的钟感兴趣吗？事实上除了十分虔诚的信教者之外，大多数冒险者对于神的态度都并不算太好，至少没有表现出那种痴迷的程度，大家知道帕梅拉女神是个怎么样的存在，喝酒聊天的时候也许会兴起提起她的名字，说是要她保佑下一次冒险顺利归来、说是要感谢这一次冒险有惊无险。

至于我，也不太相信帕梅拉女神真的会为我们做出些什么。

即使如今的我，每次献上欢迎词的时候，都得念一遍她的名讳。

老实讲，我其实很中意柜台小姐这份工作。

我已经提过很多次，重复几轮或许没什么必要，可是我却还是想在这里再次声明。每天，只需听着自鸣钟响起的声音，整理好仪容仪表，朝着别人露出可爱的微笑，只是这样就能换取相当不错薪水和社会地位的工作，即使对于男性来说也着实罕见，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歧视着女性的封建社会了。

可是我仍然爱着这份工作，没有任何不诚实地，爱着。

在我看来，除了待遇实在无可挑剔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冒险者，刚好能够缓解我如日剧添的乏味。所谓冒险者，无论是从字面意思来看，还是从实际表现来看，都毫无例外地指向了那么一个可能性，他会经历大大小小、好多次好多次的冒险，换言之，冒险者本人就是行走的故事集。

前世，我们想要读到故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得不去阅读他人虚构、杜撰出来的小说，然而到这个世界，每个冒险者都拥有着属于他的故事。即使不去开口询问，你也能通过日常的点滴感受着他们身上的一切。这其实并不算是难事，反而，非常简单。甚至不用多加询问，也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单单只是如往常一般：递交委托书，盖上冒险者公会的印章，收好委托书，确认委托书是否完成，给予奖励。

只是这样，我便享受着犹如阅读小说似的趣味……不如说，这可能比起读小说还要有趣不少，虽然其中夹含着我的大量无端猜测，可这也正是最具趣味的一环。

为了隐私和保密起见，我姑且，将这个小队的名字称呼为「香蕉」。

这里没有什么深意，仅仅是现在的我双手环抱着膝盖，一边吃着香蕉而已。

像是做出这样的事，却莫名有股新鲜感，大概，是很久没有活动过这两只腿了吧。

咳咳，说回正题，那个名为「香蕉」的冒险者小队。

大约三个月前，也就是哥布林王被讨伐过后的日子里，我接待了他们。

香蕉小队是个新组建的小队，成员一共有四名，三男一女的配置。

其中，作为攻击手的是男性单手剑队长，担任防卫的则是重装战士，另外还有一名长枪兵，女性则是操纵着匕首和道具的盗贼。

他们的实力都是D级，也就仅仅是队长和盗贼的等级评定相对靠前一些，可也没有达到C级的水准。这样的队伍，是占据着冒险者小队比例最多的基层力量，他们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属于相当标准的D级小队。

对于这样的新人队伍，冒险者公会一般也不会给予他们过于危险的委托。当然，选择委托的自由是在于他们，我们作为工作人员能做的只有推荐。

好在，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初出茅庐的冒险者都可能具备的顽疾，那种分明自身其实并没有实力，却因为获得了「冒险者」身份而高傲自满。他们相当老实地听了我的推荐，接下了我所递交了那份委托，讨伐一处哥布林的小型巢穴，寻回被哥布林抢去的商人货物。

一般来说，小型的哥布林巢穴，哥布林的数量大约在十只左右。

这种程度的哥布林，D级的小队足以应付。

尽管队伍中有女性，而且还是偏向近战的，应当也不需要担心。

事实也如我所料，他们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这次任务，然而有点太出色了。

他们除了把商人的货物提交给我，还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带了回来。

偶尔，哥布林劫掠村子的时候，会拐走村里的落单女性。

至于会发生什么，我也并不想多加赘述了。那种事一旦开始描述起来，如今的我便会感到脊背发凉、浑身颤抖。自从转生成为女性以来，随着过往记忆的逐渐模糊，我的方方面面都愈发变得像是个女人，不仅是外表容貌上，更多的是心灵和思考方式上。有时候，我也不太能确信，那个只活在记忆里的前，究竟是否是真实经历过的事。还仅仅只是一次过于详实的梦。

那些钢筋混泥土之间的记忆，在不断地风化、凋零。

就像眼前这名女性。

跟柯莱蒂一样，女性失去了一切的记忆。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哥布林王的魔法，而是女性将那些无比痛苦的记忆连带着过去的自己一同送入了深无止境的填埋场。

那么，该如何处理这名女性呢。

从习惯上来说，公会已经无权干涉这名女性了。

因为她并不在委托的清单上，不属于委托人的请求。

如此一来，女性的归属权就落在了香蕉小队身上。

而且以一种很不友好的名号，记录在了公会的委托报告当中。

——女性，成为了冒险者小队香蕉第一次委托的战利品。

无名无姓无记忆，无法确认究竟是谁，也没有人认出来的女性，已经不再是人，而是能足以称之为「奴隶」的存在。

虽然这很残酷，可是在这个世界，社会便是如此运转的。

幸好，香蕉小队有一名少见的女性冒险者，若并不是如此，当我相当不情愿地说明的时候，那些完全愣住了、并向女性投去带有些许阴暗眼神的三名男性，可能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在这个国家里，奴隶是可以被贩卖的。而且奴隶的价格，最低也能抵达我作为柜台小姐的月俸。所以换言之，对于冒险者来说，奴隶虽然能大大增强冒险的舒适性，也并不是任何队伍都能买得起的存在。

更何况，女性的奴隶，尤其是像这样长相不错的，往往价格会更贵一些。

然而这悲剧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女性，成为了香蕉小队的一员，仅仅用了两个星期，她便领悟了不少战斗和生存上的诀窍。她成为了一名弓箭手，弥补这个队伍远程会火力不足的弱点。

香蕉小队的冒险非常顺利，几乎是一路劈关斩将。

每次我看到他们的时候，都知道，属于他们下一次的冒险来了。

自鸣钟每朝都会响起，没有例外。

他们的冒险不会结束，没有例外。

咚——咚——咚——

他们回来了，带着巨魔的尸体。

咚——咚——咚——

他们回来了，每个人都背着牛头人的角。

咚——咚——咚——

他们回来了，商队给予了他们非常高的评价。

咚——咚——咚——

他们回来了……

……

下一次冒险，下一次冒险，下一次冒险。

仿佛永无止境的胜利、胜利、胜利。

一次未有的败绩。

一次未失的委托。

新人冒险者小队香蕉，很快就在冒险者们之中打出了名号。

他们的小队，很快晋级成了C级，众人的等级也随之上调，照着这样的趋势下去，再过不久，就要晋级为B级。

……一切都是那么地像。

我曾经待过的那个队伍，也是如此地，顺利。

完全可以说是，顺利过头了。

而在那无限度的顺利背后，将会是一次跌落的粉身碎骨。

或许是经历过太多次了，我对不幸的预感，一向很准。

他们非常大胆地接取了B级的委托，清理一处废弃矿坑，里面可能出现的魔物有不少是B级小队才有足够的实力挑战。

我提醒过他们，提醒过很多次，那个委托，很困难。

然而没有一个人听我的。

队长洋洋得意地说这次委托结束后我们就是B级了，其他两个男性也跟着瞎嚷嚷着起哄，谈论着成为B级之后的生活，腰才万贯、美女如云。也许是触碰到了盗贼女性的神经，他们两个被狠狠地骂了一顿，然而在骂完他们之后，盗贼也开始构想着成为B级后的美好。

然而，在他们之后，最激动的，是那名失去记忆的女性。

她兴奋地难以抑制，喜悦的神情溢于言表。我很难形容，因为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似乎即将要获得全世界一样的亢奋。等到明天我早早地去上班的时候，在路上就碰到了她。她站在一处十字路口下，手里握着弓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本来想直接绕过去，但我还是没放心下来，而是转动轮椅靠到了她面前。

「早上好，可爱的柜台小姐。有什么事吗？」

「嘛……也没什么事。」我绕了绕后脑勺，叹了口气，「你们那个委托是定好今天去讨伐吗？」

「是的！」女性激动地回答道。

「你在这等了多久？」

「其实……我一晚没有睡觉。因为太兴奋了，一直没有睡着……」

「在战场上犯困可是大忌哦。」

「没关系的！就算我睡着了大家也一定能取得胜利！」

「但愿吧……」

我叹了口气，朝她摆了摆手，转动轮椅继续朝冒险者公会的方向。

然而，仿佛是被什么掐着似地，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转过头，那名女性还站在那儿，挺拔的后背和满脸的笑容。

「那个巢穴里面听说有哥布林巨人，以你们小队的实力，选择跑才是更好的选择。切记，要保住性命。」

就当是善意的提醒吧。

可是，我却收到了，这样的答复。

「只是一头哥布林巨人，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们可是就连龙也能杀死的小队！」

女性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

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一丝害怕。

我呢，作为一名柜台小姐，做到这里，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事到如今，再怎么发展下去，也与我无关了。

我的的确确是问心无愧，只是……

心里，还是很难受。

到达公会之后，即是跟克莱丽莎聊了好一会天，脑袋也是乱糟糟的。思绪在不停地乱串，眼前闪过无数个画面，有的是前世的，有的是在这个世界，有的甚至是不曾见识过的。

直到，那声自鸣钟响起。

没有例外，它仍然是这个时间，仍然照常响起。

帕梅拉女神，是如此设置的。

咚——咚——咚——

我调整好了姿态，迎接着下一个推开门的冒险者。

那天也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

只是当六点的自鸣钟再度响起的时候，公会里并没有那五个人的声音。

咚——咚——咚——

在一阵又一阵的钟声下，我离开了冒险者公会。那天，我记得是约尔推得我，只是他好像找我想要试着搭话，然而我却一路无言。

而我的预感，果然灵验了。

明天，香蕉小队没有出现。

后天，香蕉小队还是没有出现。

再往后，香蕉小队仍然没有出现。

……

他们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半个月后，公会认为他们应当是在哥布林巢穴中遭遇了意外，派出了搜救队。说是搜救队，其实这样的队伍在冒险者中有别的名字，收尸队。

可是很遗憾的，搜救队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了一具尸体。

幸运的是，还有一名活人。

三名男性被哥布林们分尸当做食物吃掉了，而女性，则不用再提。

盗贼在无限度的凌辱中痛苦地死去。

而那名女性呢，她却活了下来。

然而，幸运之神这一次没有垂青她。

醒过来的她，并没有失忆，而是完全成为了疯子。

她的精神极度错乱，口中的言语完全不成逻辑。

只听见从那嘴里喃喃道：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但是，一天过后，那名女性脸上的恐惧却完全消失了。

我们不知道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是，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在那个上午。

那个自鸣钟响起的时候。

咚——咚——咚——

女人变了，她变得歇斯底里，她的脸上带着极具惊悚且诡异的笑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笑容能这样令人感到不适。

她嘴里的话，也同样改变了。

「来吧，来吧，来吧。

下一次冒险，下一次冒险，下一次冒险。

冒险永不完结，冒险永无止境。

我将比肩上古的勇者。

我将屠戮邪恶的巨龙。

我将化为世界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