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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分离

诚如大家所见，我，露露安娜·莉丝佳·施密特曾是一介冒险者，如今则就职于冒险者公会，是名柜台小姐。

每天，当自鸣钟响起之时，都将穿着可爱的制服露出微笑招待冒险者。

按理来说，冒险这件事应当与我无缘了。

我一度也曾这么认为。

无论是哥布林王事件，还是厄里斯小姐硬生生把我拽过去。

我都将这视为平淡生活的一次意外。

偶尔发生，运气不好，不幸长留。

大概就是这样。

为何不再接纳冒险者的身份，转而去干几乎没有任何风险的文职呢，为何要将自己苦练多年的战斗本领遗忘，将那份力量与勇气所忘却呢？为何不再追求自己的梦想，不再追求无数人所憧憬的冒险，而选择了庸庸碌碌的人生呢？这些，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并不是我主动舍弃了那一方，而是我被那一方所舍弃了。

但若是，这一点，不再是那样了呢？

我或许能重新将老搭档拾起？

或许，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或许，能再次去追求梦想？

不论如何，自鸣钟都将再次响起。

曾经，我作为冒险者，思考的是如何活下去。

如今，我作为柜台小姐，思考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事，一种我自己也不太能搞明白的事。我从未想过，那股从胸口蔓延全身、几近充满所有思绪的躁动，竟比过去处于生死边界还要令我心烦意乱、辗转反侧。

我知道，这股躁动的来源是什么。

因为近在眼前。

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他熟睡的样子，很可爱。

手指滑过眼前之人的脸颊，指尖传来切实的肌肤触感。

耳边，能清晰地听见那微弱的鼾吸，能听见那缓缓跃动的心跳。

我好想钻进他的怀里，这样，应该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我好想与他紧紧相拥，这样，应该能不用再提心吊胆。

啊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神啊，能给与我答案吗？

请原谅我这个不虔诚的信徒。

原谅我这个并不信神的高傲家伙。

外头传来了康拉德会长的声音，距离我醒来，也过了一些时间。

为什么非得去干那些危险的事呢？

想要让时间就此停下啊。

真的很想。

我合上眼睛，身子向前微微靠去，额头似乎贴到了他的胸口上。

感受着，那规律的一起一伏。

没过多久，帐篷外就有人大声喊着。

「别睡懒觉了！二位恩爱夫妻。」

阳光从帐篷外照了进来，还没有适应亮光的眼睛被迫得眯成了一条缝。

我恋恋不舍地他怀里离开，支起身子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充满怨气地盯着康拉德会长看。

「哎呀，打扰你们了？」

「……没有。」

「你们昨晚，干那个了？」康拉德会长非常不坏好意地说道。

「康拉德会长，请不要说这种话，我会告你诽谤罪的。」

这个世界并没有性骚扰的罪名，但却存在诽谤罪。

「好了好了，我要起床了，多少绅士一点。」

「里面不是还有一个男性吗？」

我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康拉德会长这才挠着后脑勺，嬉皮笑脸地把头缩了回去。

我嘟着嘴把帐篷合了起来，暂时不想见到这家伙。

帐篷内重回昏暗。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回过头，望着仍处于梦乡之中的约尔，犯起了难。

思考了好一会，其实很简单吧。

就像是，妻子——我不是说我是妻子哦，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每天都会干的事那样。

弯下腰，我用手腕撑起身子侧躺着，另一只手，则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随后，不断地摇晃着。

「醒醒，醒醒。约尔，该起床了哦。」

眼前那少年的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其中的黑色瞳孔。

然后就应该是……嗯？

按照记忆来说是这样吧？

「……约尔，早上好。」

「嗯，早上好。」

＊

吃过早餐之后，我们四个人外带温斯特尔队长围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对策。跟预想中的其实差不多，我们也不认为在地表层就能找到魔女的踪迹，对于魔女来说待既然她没有对人类发动进攻，这便意味着她还做不到这一点，她来到伊比斯遗迹的原因自然便很清楚了，大概是想要获取这个遗迹最深处的宝藏吧。

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不过想必，不会太差。伊比斯遗迹从魔物的难度和特殊性来看，首次攻略获得的关底奖励，应当不会很差。

相传，如今帝国王室所拥有一把神代世纪的武器，那也是王室成为王室的基石，那把武器就是从很特殊的遗迹中获取的。

「那么就只有攻略伊比斯遗迹了呢。」

我坐在轮椅上，耸了耸肩，提出这个唯一的方法。

「所以才把你带来啊，露露。」

康拉德会长指着我，毫不顾虑地大笑了起来。

老实说，真不想干那个工作啊。

「引导员是吗……」

我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我看向华莱士男爵，他满脸非常平静，看上去应该没什么意见；妮妮娅小姐呢？嗯……还是面无表情；温斯特尔队长的话，完全是不太在乎的样子……于是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约尔身上，然而这一点也落空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就算是约尔也能掂量清楚吧，他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息似地。所谓眼不见心不乱吧，说的就是这样吧。

「不然带你来干嘛？快说快说，第一层是什么样的？」

把第一层「迷雾之林」的大体状况复述了一遍后，众人都闭上了嘴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则倒是可以松下一口气，静静地等候。攻略第一层的方案我已经说过了，只有不断地试错、试错、试错，然后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就能穿越那层层迷雾抵达森林的中心，挑战这一层的头目。这很花时间，我认为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实现。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率先开口的是，一向沉默的妮妮娅小姐。

「……用魔法，可以。」

「噢噢噢噢，不愧是妮妮啊，天才就是不一样。」

康拉德会长重重地拍了一下妮妮娅小姐的肩膀，很是兴奋。这可害苦了妮妮娅小姐，她一下子就被康拉德会长吓到了，缩起了肩膀。

「妮妮娅小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华莱士男爵一边吹着咖啡，一边说。

这名男爵大人还真是，就算出来调查魔女也泡咖啡吗？难怪后勤不止是马车，还有一头驴子。

贵族们的生活还真是丰富。

还没来得及感叹，忽然华莱士男爵就对我说道：

「露露你要不要喝，应该差不多了。」

咦咦？这是给我的吗？

那个瞬间我差点就接过华莱士男爵递过来的杯子了，还好这一次管住了自己的身体，虽然咖啡的味道确实很不错啦……但是我的体质有点奇怪，喝了咖啡当时会很精神，可是没过多久就会犯困，接下来毕竟是去攻略遗迹，可不能这样。

「谢谢您的好意，这次……不用了。」

华莱士男爵很失望地瞥过头，随后，他把猎物移交到了妮妮娅小姐身上。

「妮妮娅小姐要不要？这可是老夫的自信之作哦。」

妮妮娅小姐犹豫了一会，随后点了点头，接过了杯子。

她喝咖啡的样子很文雅，倒是很符合她给人的氛围。

从外表上来说，妮妮娅小姐完全是名大美人。而且即使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就给予人浓厚的书卷气息，纯白的短发和在宽大的魔法帽下若隐若现红得如玛瑙般的瞳孔更是吸引人的视线。

「可以……除去，雾气。」

妮妮娅小姐放下杯子，两只手环绕着杯边，低头轻声说道。

如果能去掉「迷雾之林」的雾气，那么很有可能今天就能将第一层攻略下来了。我们进入迷宫的时候，最苦恼的就是能见度的问题，所有人都必须靠得很近，否则互相之间根本无法确认位置。

魔法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吗？还真是难以想象。

不过魔法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超乎常理吧。虽然这好像是对我这种转生者来说就是了，在约尔他们眼里魔法是非常习以为常的事，从出生时就知道的常识。

「——咳咳。」康拉德会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去，「那么就有劳妮妮用魔法去除雾气了。露露，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嗯……这一层的头目是狂乱妖花，如果没改变的话。」

狂乱妖花，一种体型庞大的植物类魔物。

「迷雾之林」中浓厚的雾瘴实际上就是狂乱妖花所致。

根据浓雾来看，这一层的头目应该没有变化。但也不能排除雾气是迷宫自身的特性，关底头目与之无关的可能性。

由于遗迹普遍具有的魔物再生机制，讨伐过后的魔物都会复活，这一点倒不是很大的阻碍，毕竟第一层的魔物仅仅只有头目而已。我们都很相信妮妮娅小姐的探查魔法，以妮妮娅小姐的水平应当也不会犯错。

不过，重要的其实不是攻略，而是攻略后的事。

我们现在算是士兵总共有二十一人，供给这么多的食物只靠人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

「击败第一层的头目之后，通完第二层，也就是地下层的门就会打开，马车应该进不去。」

我继续说明着。

得精简人数，这一点是我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但我想所有人应该都明白，『马车进不去』背后意味着什么。

好在有带一头毛驴，否则所有人都得背负行李了。

而且，这对我来说，其实算是一件好事。

跟我所料想的一样。

深入遗迹的人员组成是，温斯特尔队长、康拉德会长、华莱士男爵、妮妮娅小姐以及约尔。我并不在其中。既然士兵们进不去，那就要留下来一个人在外面随机应变，以及负责管理士兵。无论怎么看，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吧？把双腿不能移动，只能坐着轮椅的我排除，也是最好的选项。

关于伊比斯遗迹的情报也几乎全都被我吐出来了，该透露的情报我一点也没有隐瞒，所以这里应该没有我什么事了。接下来就是，只用在外面悠闲度日的愉快假期。哎呀哎呀，没想到还有这种机会，带薪休假真是不错啊。一想到接下来就只用轻轻松松，几乎完全脱离了危险，还不用苦于物资短缺，有一整个马车的物资能用来使用，心里忽然变得相当愉悦。

「……有什么危险，首先考虑保命。」临走之前，约尔对我说。

「嗯嗯。」

我兴奋地连连点头。

然而，突然，洋溢着的喜悦消失不见了。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心底，有一丝丝的不安。

「你也……小心一点。」

听到我这么说，约尔忽然蹲了下来，这样，我不用仰起头看他。

「等我回来。」

「嗯，等你回来。」

随后，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扭动着腰有点抗拒。

他站起来转过身子，跟上了其他人。

我的视线一直追着他，直到那少年的背影没入丛林，消失不见。

直到此时，我才缩起来了鼻子。

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真的是，为这种小事，怎么就哭出来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一定。

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真的。

一点也不想。

＊

他们离开之后，营地里倒是没有变得有多冷清。

有几个士兵们很快从林子里拾来了木枝和碎叶，这些是等一会晚上要升起篝火的时候所需要的燃料。另外还有几名士兵去湖边挑来了水源，马车里应该有华莱士男爵带来的咖啡，临走前华莱士男爵说这些咖啡全都给我了，随便使用。我还在纳闷他究竟给我留了多少咖啡，结果让士兵搬出来一看，有整整一箱的咖啡，而且还都是易于储存的咖啡粉。

……这究竟是多害怕没有咖啡的日子啊。

这么多量显然我一个人是喝不完……华莱士男爵是说，这些都归我了吧？

「那个，我们来分咖啡喝吧。」

我对着旁边的士兵说，钢盔下男人的脸忽然笑了出来。

于是，我们架起了一个大锅，往里面投入了数量非常多的咖啡粉，再添加入水，放在篝火上进行煮热。

这种以大锅饭喝咖啡的方式，做出来的味道真的会好吗？

印象里的咖啡都是精细把握数量配比的，本来我也是想这样，可是为十几个人都泡一遍也太废精力了，索性干脆这样了。

士兵们倒是很开心，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既然有这么大的锅，晚餐是不是也能使用？我觉得说不定能做大锅饭。但好像没有相匹配的勺子和锅铲，那就只能作罢呀。

从锅里面舀出来的咖啡，还是头一回喝。

「干杯！」

我举起杯子，笑着大喊道。

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把杯子举起来。

「哦哦哦，干杯——！」

喝咖啡变成这样真的好吗？

算了算了。

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不过味道果真跟我想的一样……不是很好。

感觉完全把咖啡当味增汤来煮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由于实在是无所事事，我打算到周围去转一圈。

有个士兵主动请缨说想推我，好像就是之前一直推我那名士兵，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是拒绝了。

而且，我告诫他们这段时间不要到湖边。

因为想去洗个澡。

带着换洗的衣服，我转动轮椅朝着湖畔一路前去。

我正一边哼着从前世歌曲的调子，一边放松心情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耳边传来了灌木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是从前边传来的，是动物吗？兔子还是鹿？

我刚想回头，忽然间，一个身影从灌木丛飞了出来。

一名金发的少女，倒在了草地上。

咦咦咦？

这是什么情况？

少女？哪来的少女？

「……你还好吗？」

我靠上前去，狐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

她穿着灰色的头蓬，头发绑成了两束低马尾，看上去好像跟我年纪差不多的样子。身高应该跟我站起来的时候差不多。

没过多久，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像猫甩水似地，摇动着脑袋和身子抖落了身上的树叶，随后，坐在地上留意到了我。

她那双闪着星星光芒的湛蓝色瞳孔，看向了我。

这个瞬间，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

金发的少女……

好像，城里传闻的那个从娼馆里逃出来的女人，也是金发？

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她，难道就是魔女？

实在是难以想象，因为她真的，长得非常可爱。

老实讲，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根本无法把她跟魔女联系起来。

她更像是，公主那般的存在。

那个闪闪发光的蓝色双眸，相当令人羡慕。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是溜进来来的吗？

不应该吧，如果是这样，那妮妮娅小姐的探查魔法应该发现了她啊？

她到底，是这么进入，伊比斯遗迹的？

还没等我开始思考，少女接下来的台词，便令我始料未及。

「咦……你好，我是爱丽丝，姓氏忘记了，这不是大问题，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没办法嘛。不过哦不过哦，我是一名探索这个不可思议世界的——」

「——冒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