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薄霧灑落在石板路上,我終於踏進了維斯頓的城門。背後是漫長旅程的塵土與疲憊,眼前則是另一個世界的開端。
維斯頓。
這座沿海大城與首都賽赫拉截然不同,彷彿一個將視線投向海洋的自由靈魂。
賽赫拉是軸心,是整個魔女之國——甚至整個奧爾提亞大陸的心臟。在那裡,魔法塔聳立如林,知識與理性築成城牆,一切井然有序且繁複宏偉。街道乾淨、寬闊,魔力燈整齊地點亮每個街角,市民舉止優雅,談吐間無不滲透著對學術的尊敬與自豪。
而維斯頓,則像是賽赫拉那位從學院逃課的弟弟。
這裡的建築多半是帶著海洋氣息的深色石材與木頭構造,屋頂斜斜地覆著海藍或赤紅色的瓦片。街道不規則地蜿蜒,轉個彎就可能是一處露天市場、一座鐘樓,或一棵從街角竄出,以及有著長得亂七八糟的大樹。
海風穿過巷弄,帶來鹽分與香料混合的氣味。有人在街頭高聲叫賣魚貨,有人則將自家窗台掛滿曬乾的海藻與香草。一切都那麼有生命力,雜亂但溫暖,嘈雜卻充滿節奏感。
行走在這裡,就像踏入一幅不按規則繪製的畫。
我忍不住笑了笑。
維斯頓也是前世父親口中反覆提起的地方。
『這裡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正的大海的地方。』
他曾這樣說過。
我前世只去過維斯頓一次。那時候是跟家人去探訪父親,我還小,對大海只是憧憬,對父親的軍裝與銅鈕扣更感興趣。
現在,我終於能用自己的雙眼看見他所說的世界。奇妙的是,街道的樣貌竟與我記憶中所想像的沒有太大差別。
就算百年過去了,這座城市依然保留著它獨有的節奏與紋理。那些蜿蜒的小巷、泛著鹽霧氣味的石板、還有屋簷下搖曳的香草,似乎都沒有變。
這種感覺有些不真實,像是在夢中回到某個未曾踏足卻無比熟悉的地方。世界在變,但有些角落,彷彿靜靜守護著時間的秘密。
「連風的味道也一樣啊~~……」
我記得父親曾說過,維斯頓的風裡總帶點胡椒與鹽的味道。我當時還笑他誇張。但如今站在這裡,我卻不得不承認,那味道確實仍在空氣中瀰漫著。
街角那棟三層高的木造建築還在,牆面重新粉刷過卻保留著原先的窗花樣式。斜坡轉角的小廣場上仍有人在吹手風琴,雖然換了面孔,但旋律依然是記憶中的韻律。
百年啊——竟也不過如此。
而今世的爸爸也在這裡工作。想到這裡,我心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這有點像重逢,有點像命運的重疊。
我不禁放慢腳步,像是怕錯過什麼。
不久,我來到了市中心的海邊商業區。這裡緊鄰維斯頓最大的碼頭,是城市最熱鬧的地帶之一。
石板路寬敞地鋪展開來,兩側是色彩斑斕的店鋪與攤販。有賣漁具的老爺爺、穿著奇裝異服兜售異國飾品的年輕人、還有一群孩子在街角賣糖果和手做護符。空氣裡瀰漫著炸魚的香味與剛烘烤出來的麵包氣息。
我停下腳步,看見一家小攤上陳列著手工製作的貝殼飾品。每一件都被打磨得細緻光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想要看看嗎?這是用維斯頓灣的星貝做的,只有這裡才有喔。」
「好漂亮。」
我買下了一枚貝殼胸針,小心翼翼地別在披風內側的衣襟上。
太陽升得更高了,碼頭邊的人潮也越來越多。我穿過人群,坐在碼頭的石壆上,在那裡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
船隻一艘艘駛入港口,水手們喊著號子,港工拉起繩索,一切井然有序地運轉著。
維斯頓是魔女之國通往外界的重要門戶,每天都有數十艘船從這裡出航或靠岸。
然後,我的頸部感覺到微微震動。
「噢——終於來到這裡了啊。」
這時,我掛在頸上的圍巾忽然輕輕飄動起來。
這條圍巾是出門時媽媽親手幫我繫上的,當時我只覺得它柔軟又溫暖,所以沒多想。
但如今我才想起,這其實是父親留下的魔道具之一。
父親是魔道具師,他說過自己留給家裡一些「保護用的小東西」。這條圍巾外表看似尋常,實際上內裡縫有極細緻的魔力感知絲線。
當它察覺到特定的魔力波動時,就會像剛才那樣輕輕擺動,提醒持有者注意周遭。
我疑惑地伸手撫摸圍巾,那一刻的異樣仍在心頭縈繞。
——剛才那一下……是它察覺到了什麼?
正當我低頭打量圍巾時,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
「喂,那邊那位,妳是不是掉了這個?」
我回頭,是一名年輕男子,手上拿著另一條與我頸上圍巾極為相似的物品。
我走近一看,心頭一震。
——這不是我的東西。
但那條圍巾上卻繡著我的名字:尤娜•艾利斯。
「……妳不是尤娜小姐嗎?我是在前面那條街撿到的,剛好聽見有人說這名字……」
我遲疑地接過那條圍巾,摸上去的觸感柔軟且溫熱,就像某種高級的魔法織物。但我可以確定,我從未擁有過這條東西。
腦中突然閃過某個可能性。
是巧合,還是……某種暗示?
我呆在原地,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低頭再看那條圍巾。
……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預感。我趕緊朝著記憶中爸爸工作的方向趕去。
維斯頓的街道明亮而自由,但此刻,陽光下的某個陰影卻像是悄然伸出觸角。
我握緊手中的絲巾,加快了腳步。
——哈啊,果然爸爸還是這麼的愛開玩笑啊。
但沒關係。
我已經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