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了敲门,没过多久,我还没问,门里就传来埃索斯那拖着脚似的沉重脚步声。
“……怎么?”
开会结束后已经过了快两个多小时,埃索斯看起来像是倒头就睡,但两个小时过去似乎也没能让他精神一些,依旧是一副没睡饱的脸,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干涩沙哑。
“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埃索斯沉默地打开门,我进了房,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还以为埃索斯的物品只是暂时放在空间戒指里面而已,没想到他似乎真的没带什么。
也是,毕竟空间戒指也不是什么都能装的,作为烟之秘术道具,装进去的东西必须得是提前用「烟」标记过的才行,而且许多活物都无法收纳,除了烟之秘术使以外的一般秘术使根本用不起……
不对,之前还可以这么想,现在恐怕不行了。
“我可以坐下吗?”
“嗯。”
得到允许后,我找了个面对着埃索斯的位置坐下,他也取下背后的巨剑放在一旁,沉默地坐了下来,背脊弓起好似某种兽类。
“埃索斯同学,您知道地脉精粹药剂吗?”
“嗯。”
“那天您给我的正是地脉精粹药剂。我可以问问您是从哪里得来的吗?”那天埃索斯还要我带他去温尼基旗下的产业,我原以为他只是想要消费或者别的什么的,现在想来,说不定其实他和【合抱木】冕下根本就是认识的——
“不知道。”
——欸?……啊?
“您不知道?”
“只是好像有可以给「日」用的东西,就给了。”
“可怎么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呢?总不可能有人把这么珍贵的东西趁您不住悄悄塞进去啊。”
“珍贵吗?”
“当然!这可是无副作用的备用原力,没有哪个秘术使不想要的,就连未曾触碰奥秘的凡众也能靠这个使用秘术。更何况,现在只有烟司业【合抱木】冕下才能知道制作方法……”
“「烟」……”这好像是我第二次看到埃索斯第因为「烟」陷入沉思了,“……叫什么名字?那个司业。”
“妮娅·温尼基。”
上次听到温尼基三个字的时候,埃索斯不知为何忽然脸色大变,这次他的反应倒是没有这么夸张,只是眉毛皱起五官向内挤,像是吃了柠檬或者说忍耐着什么似的,伸出一只手插入到发丝中,撑着额头,低声喃喃自语:“妮娅……”
我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心跳也加速了:“您……果真与【合抱木】冕下熟识?”
“或许。”
埃索斯吐出一口气,收起手缓缓抬起头,在对上视线的瞬间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因为他那本就混浊的眼里竟是遍布了红血丝。
“没事吧……?!您还好吗?”
“没有。”
……姑且不提是不是真的没事,就算是真的,我也总感觉埃索斯好像很容易头疼。他失眠的问题真的这么严重吗?难怪能进冬一班,或许这就是久病成良医吧。
或许是看出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问下去,埃索斯直接开口了:“债主。”
“这样吗……”
原来只是债主……看来是没法从埃索斯这边联系到【合抱木】冕下了。不过我一开始就做好了失望的准备。没关系。
尽管如此,虽然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我还是继续问下去:“您欠了她多少钱呢?”
“不知道。”
……真的不是睡懵了吗?!
“那请问您是怎么还债的呢?”
“全给了。”
哈?!
……不自觉地就在心里发出了很粗鲁的声音。咳咳,这可不行,有损日之秘术使的风范。主经由「日」教导我们务必缄默虔诚地行于尘世,荣辱不惊。
嗯,说不定是我想错了。再问问吧。
“您所谓的全,是指……?”
“?全就是全。”
……笨蛋吗?!!
呼——真的假的,这还真是有够随意……
老实说,我还以为埃索斯是更加冷静理智的人呢,毕竟他看起来除了有些阴郁,偶尔因为头疼爱皱眉以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而且,虽然埃索斯本人并没有特意做什么大事,不过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就是撑裂了主任秘术道具的人,加上一班的人本就引人瞩目,他又身材高大兼总是披着黑斗篷,特征那么明显,有关他的诸多传闻很快就在学生间流通了,我也有所耳闻。
传闻说埃索斯是实打实的孤狼,总是避着人群走,他好像不怎么参与娱乐活动,一天到晚不是上课就是去图书馆,还有睡觉,总之是修炼狂人——但他的「冬」似乎是一班里吊车尾的那一批。还有传闻说没见过埃索斯吃东西的样子,以及他从来不回宿舍喜欢在树周围睡来修炼……我是不觉得埃索斯真的那么孤僻,但他的确给我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即便偶尔有些古怪。
——可现在他这做法真的太随便了吧??
……虽然和我无关的事,但我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不知道欠了多少债,会焦虑到连做五个祷告都静不下心来吧。
“您与【合抱木】冕下没有留下什么凭据吗?”
“没有。”
没有仪式规定,这样的债权关系还有什么效力可言……
虽然本意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借此和【合抱木】冕下搭线,可问到这个地步,我倒是忍不住开始担心起埃索斯来了。和司业的契约这么随意,真的没关系吗?难不成觉得埃索斯沉稳只是我的错觉吗。
“您确认已经还清债务了吗?”虽然我不太懂算账,可要是有利息或者其他附加条件……更不用说温尼基不仅是和四日历史相当的古老秘术世家,还是在秘术使交易领域一家独大的商会了。
“还不清。”
“……您是签了什么奇怪的不平等契约吗?”
闻言埃索斯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又迟疑半秒,点了点头:“……或许。”
真亏你能这么悠闲啊……!
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搞不好埃索斯是个大人物。
“总之,”我擦了擦冷汗,“您确实和【合抱木】冕下认识?”
“有事?”
“是的。我正在找一位灵属的痕迹,她似乎是「烟」的造物。”
“灵属没有个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我还是想要找到她……”
个体是在具形之界产生的,作为存在于形成之界的生物,灵属或者说灵本身仅仅只是“灼热”“寒冷”“上”“下”这样的东西,并不是能用“她”这样的词汇指代的生物。
譬如履之秘术。「履」所谓的召唤灵属本质上只是提供了一个承载诸灵的容器,请示接引灵的一部分下降到有形之界,成为所谓天使恶魔精灵之类的灵属。它们本质上依旧是属灵的。
虽然灵属召唤术是「履」的专长,不过其实其他秘术流派也能接引灵下界。不如说,「履」一开始就是从「日」的天使召唤术中分化出来的流派,后来才逐渐开始容纳一切灵属召唤秘术。
我知道那个灵属只是由「烟」接引而来的东西,然而哪怕只是重现一遍,带来看似一样实则不同的生物,我也想要再试一次。因为那是妈妈的遗愿……我答应了妈妈,我和她都会好好的。
“我想在妈妈的墓前让妈妈看到她……看到那个灵属。所以我想要知道接引她的方法,这样我就可以照做了。她说她和司业有关,所以——”
“我不知道。”埃索斯的语气淡淡的,“我只是把装钱的东西给了那分点权限最高的人。”
“您甚至没去见【合抱木】冕下?”看到埃索斯点头,我只觉得自己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了,“你……您怎么确认您的钱确实转交给了【合抱木】冕下?”
“那个人感觉可以相信。”
——好的,我完全明白了。
什么可靠什么沉稳,都是错觉……!
正当我还想继续追问时,门口传来了细小的有些犹豫的敲门声,我下意识看向埃索斯,埃索斯点了点头,于是我转过身打开门,原来是提姆局促地看着脚尖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藤编工艺品,见到我还吓了一跳。
“啊,你、你好……”
“您好。”
我侧过身让出位置,提姆朝我点了点头后走进去,我想大概和我一样有什么事要找埃索斯商量吧。仔细一看,那藤编甚至和埃索斯有几分相似,把埃索斯包得跟个黑茧似的模样编得惟妙惟肖,是商量事情前赠送的礼物吗?为什么是埃索斯模样的小人?
“提姆同学,这是?”
“这、这是……”提姆似乎有些犹豫,我无意刺探他人隐私,本想找个借口离开的,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咽了口口水,“……泽菲罗同学,你、您也是秘术世家的人,还是男人,请、请请请您告诉埃索斯同学吧!”
欸?啊?什么……?告诉什么啊?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就是我的姐姐……!您一定也知道她爱上了埃索斯同学对不对!”
——我不知道啊!!
而且,这和我没有关系吧……但是既然都被问到了,而且她看起来很苦恼,虽说印象里提姆的姐姐提蕾娅在西日里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没在重要场合见过她,但现在东日擢升新司业,四大秘术世家间的势力角逐隐隐有加剧之势,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谨言慎行。
“我和她并不熟悉,当然如果您愿意告诉我她和埃索斯同学的事,我也能略尽绵薄之力分析一下……”
不过,话说,第一次被这么坚定地认为是男人,理由居然和与我无缘的恋爱有关,该说什么好呢……真是心情复杂啊。
※
我和埃索斯以及提姆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提姆用不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了她总感觉自己的姐姐最近性情大变,以及寄希望于恋爱这个契机能让姐姐改变,无论是失恋还是相恋。
至于这个藤人,似乎就是在提蕾娅的房间里发现的,不知为何被扔到了垃圾桶里,被提姆偷偷捡出来洗了一遍晾晒干净,作为证据让埃索斯看一看。
虽说我没谈过恋爱,但……
“我觉得埃索斯同学说的没错。如果希望令姊向善,还是阻止为好。”
“为什么?姐姐她明明一直在惦念着埃索斯同学……”
真不好说出口……想想要怎么样说的委婉一些吧。
“……提姆同学,您有接触过「蛇」吗?”
“欸?没、没有……怎么了吗?”
“总而言之,我觉得提蕾娅女士大概只是在用不那么积极的「蛇」创造功业。”
“你的意思是姐姐在练习蛇之秘术……?”
“这个……嗯,怎么说好呢……您大致上可以这么理解,不过目的上有些许小小偏差——”
“她想害我。”
“欸欸欸?!!”
等等,我好不容易用委婉的语气——
“别开玩笑了……!”
——果然生气了啊……!
总是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提姆此刻看起来就像是炸毛的猫似的,刷一下站起来,咬着红唇湿着眼睛几乎是瞪着我和埃索斯,像是想要生气却又生不起气的样子,眼睛都急红了:“姐姐她……姐姐她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抱歉,冒犯您了。我只是推测……”
“呜……”提姆气鼓鼓地看着我们两个人,终究还是泄了气,无力地坐了下来,似乎不擅长辩解,只能捏着裙角苍白地强调,“姐姐最近研究的秘术是有点奇怪,但是,她绝对不可能害人……!”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请您冷静一些……”我连忙安慰因为几次大喊而气喘吁吁的提姆,“是我不好。很抱歉,如果您介意,改日我也会向提蕾娅女士登门道谢……”
“……”提姆摇了摇头,“也没到那么过分的程度……”
说到底我自己也知道这个推测很没礼貌,没想到埃索斯这么直接地就说了出来。不过,从这个藤人、念名字、画片以及埃索斯本人感觉到的厌恶等等综合来看,与其说是情根深种的少女,不如说是心怀不轨的敌人更恰当一些……
创造学院毕竟秘术使云集,秘术使之间的摩擦并不罕见,只要别闹太大,院方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晷」和「履」之间的摩擦就很常见,同样都是从最古老最传统的奥尔卡秘术「日」中独立出来的秘术流派,他们经常争吵第二名的排位,尤其是因为「履」的学生更多,一般排在第二位的「晷」在创造学院里排到了第三位后,吵得就更加厉害了。卡巴恩也被履班的人找过好几次小麻烦。
提蕾娅大概就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吧,看那样子,应该是介于小麻烦和大事件之间,最叫人头疼的那一类……不过看埃索斯这么平静,他大概早有准备。
……大概吧?
听了刚刚那番话的我,忽然不确定了。
“埃索斯同学,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提蕾娅女士基于好心却误使用了有些过激的手段,您会怎么处理?”
“到时候再说。”
——果然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吧!!
怎、怎么会有人明知道被盯上了,还一点都不提防的啊……?就算总是戒备很麻烦,至少也准备一些反秘术的秘术啊……
“姐姐不会害人的!我、我想她一定是喜欢上你才那样的……而且姐姐以前就说过,她喜欢高大的人。埃索斯同学顺其自然才是正确的……!”
这……
“我知道。”
“看吧,埃索斯同学都这么想了。泽菲罗同学太多疑了。”
“不。”
“欸?”
“她想要什么,我知道。”
原来如此,埃索斯身上说不定还带着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像是地脉精粹药剂那样的。
看到埃索斯这副样子,似乎已经有了确信,提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
“肉体。”
“……”
“……”
……我想回学校。
光啊,你都指引我认识了什么人啊……
埃索斯说完相当劲爆的发言后看到我们两个的表情,默了默,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啊,说起来,埃索斯虽然入学的时候高调进了冬一班,之后的成绩却是中规中矩了,反倒是体测成绩一直好得惊人……
“或许埃索斯同学更适合「履」?如果肉体坚韧,召唤灵属时也能更加方便一些……”
“不。我不适合。”埃索斯毫不犹豫地摇头,“你倒是挺适合。”
“……埃索斯同学,以后可别在南日的秘术使前说这种话。”作为从「日」中独立出去的流派,「日」中时常有秘术使看不起「履」。我虽然对「履」感兴趣,也不太敢声张。
再怎么说,我都是日之秘术世家的人……
“咳,总之,我觉得埃索斯同学的看法没有错。虽然提蕾娅同学未必想要害人,但她对埃索斯的兴趣大概和她正在研究的蛇之秘术有关吧……如果让两个人接触,说不定会让提蕾娅同学变得更加异常。”
“……”提姆有些焦虑地啃着指甲,抿了抿唇低下头,揪着衣角上的褶皱不再说话。
“这样吧,您一直担心下去又不能确定也不是办法,这次日光杯请到了另一位冬司业冕下,您或许可以去咨询一下他的意见。无论是令姊近日心情欠佳亦或是不幸罹患,「冬」都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哪怕真的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也不用太担心造成什么后果。”
“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提姆垂头丧气地摸上门把,我见状连忙叫住她:“等等,提姆同学,那个藤人,果然还是做一下检查比较好吧?”
“……”
呃,被这样泫然欲泣地看着,罪恶感好强……
不过,虽然一股很不愿意相信的模样,提姆依旧把藤人递了过来,只是埃索斯没有伸手的打算。
“抱歉,冒犯了。”这么说着,我把藤人拿了过来。第一感觉就是重,非常沉重,明明藤人本身的重量很普通,但不知为何手掌心像被铁块压着似的沉甸甸的。
不对,与其说是藤人重,不如说是手变轻了……?总感觉自己的力气要被抽走似的。
作为南日世家的“贵公子”,我偶尔也会参与北日的一些活动。众所周知北日中的一些人和“蛇窟 ”的家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也是有幸见过蛇司业的。
总感觉这藤人身上缠绕的氛围,和蛇之术的给我感觉到的气氛不太一样。
嗯?等等,这是什么?因为是植物做的吗?背后这是发霉了还是……
啊,原来是生虫了。
“提姆同学,这个藤人生虫了。”——可能是和养蛊有关,这句话我吞了下去。
“欸?是因为一直放在房间里没有晒太阳吗……”
“是啊,你看,这里有一个红黑色的卵——?!”
还没等我话说完,手上忽然一轻,原来是埃索斯不知为何一把将藤人抢走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埃索斯一言不发地夺走后毫不犹豫一个用力,手指竟是直接掐入藤人后背,藤条应声断裂,随后他仿佛挖下一块肉似的,把什么东西掏了出来。我这才发现那虫卵似乎还连着一块同样是红黑色的焦糊了似的东西。
一股臭味弥漫开来,我不由得捂住口鼻,却压根挡不住,那味道见缝插针直往鼻子里钻。
“这、这是什么啊……”
“……”
像是哪根筋被拨动忍耐着什么一般,埃索斯皱起了眉头,眼睛眯起。
“埃索斯同学,先把那东西放下吧。”这样看着就诡异的东西,埃索斯居然直接上手,看得我头都大了,“果然还是把这件事报告给老师比较好……”
“出去。”
“到了这个地步,果然提蕾娅同学的事也要……欸?”
“出去。”
不不不,怎么可能放着这么不详的东西不管啊?!
虽、虽说我很弱就是了……
……话说埃索斯你怎么还捏着这东西啊!!
“提姆同学,你先去报告一下老师吧,我和埃索斯同学再看一看这是什么。”不管怎么说,留埃索斯一个人都太危险了,而提姆大概也不想面对相依为命的姐姐犯错的罪证吧。
“不。”然而,出乎意料,埃索斯却开口了,“不要报告。”
“……”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还因为独来独往的个性自己处理……嘶,不行了,头脑里隐隐约约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了。说不上是直觉还是别的什么,分明现阶段感受不到什么威胁性,仅仅只是发臭而已,可本能却在警告着我那绝对不是简单的玩意。
“……”
提姆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转过身握住门把手,可埃索斯坚持的程度超乎我的预料,只见眼前一闪,提姆便软趴趴地落到了地上,我回过头时仅仅只看到埃索斯伸出的手背。
“埃索斯,你——”
——擦啦!!
呃……!
我的话还没说完……不对,这不是重点,声音,好刺耳……这是什么声音?又尖锐又沉重,简直好像钢铁被撕开……!
我下意识捂住耳朵蜷起上半身,尖锐的撕裂声很快就过去了,随后像是巨大的塑料布摩擦的声音响起,混杂着埃索斯似乎有些厌烦的叹息,我不明白埃索斯到底在想什么,说到底埃索斯会冷不丁把提姆打晕已经完全超乎我的预料了。我艰难地抬起头——
红色。
铺天盖地的……红色。
嫩红色的东西从埃索斯的手指中漏出来,其中夹杂着些许深红。整个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黏土一样的东西,或者说生物覆盖,就连窗外的天空也已经变成了深红色,红黑色的太阳高悬在天空之上,黑色的火焰像雨一样淅淅沥沥的落下,一滴滴灼烧在玻璃上。
“这、这是什么啊……”
因为我的个人兴趣,我对各类召唤物都有一些研究,眼前的东西就像是烟之秘术里最低级的造物史莱姆,但我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史莱姆。我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腥气,像鲜肉的味道,还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骨头在摩擦,又像是什么巨型昆虫扇动翅膀,听得我耳朵发疼牙齿发酸,眼前更是阵阵发黑,我只能模糊地看到色块移动。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应该是那一大团黏土怪物似的东西落在埃索斯的后背上——
哐——!!!
我发誓我看到的就是一大团黏液质感的东西扑了上去而已,可耳边听到的却是一声沉闷的巨响,就像是金属或是坚甲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而那介于黏液和黏土间不知道有没有生命的东西,竟是应声跌落一大团,好似骨折似的掉在地上。
耳边的嗡鸣消失了。
埃索斯一脚踩在地上那团东西上,肌肉绷紧似乎在压着什么,另外一只手更是掐着黏液,姿势无比古怪。但他看也没看周围的东西一眼,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你醒着?”
我、我当然醒着啊……?
埃索斯又没有像对待提姆那样敲晕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问。不过,硬要说的话,刚刚的巨响确实让我头疼欲裂,差点就要昏过去了。
埃索斯好似掐断了什么东西的脖子似的捏断了黏液,然后所有的黏液都瞬间失去了黏性纷纷落下,居然没在墙壁上留下一丝的痕迹就凭空蒸发了,只剩下一大滩液体淹没了埃索斯的脚踝。
窗外似乎也恢复了原装,一切都像是幻觉。我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逼上我的背脊,冷汗几乎要浸透脊背。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真麻烦。”埃索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在感受心脏,手指却用力地揪出深深的褶皱,自言自语道,“还好想起了一点……”
随后,埃索斯忽然朝我走过来,我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埃索斯的身影一闪,眨眼间就消失了,后颈一热——我被捏住了。
“你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我感觉不到埃索斯的恶意。
“清理。”
……你好?请你别突然说这么吓人的话好吗?
“您可以具体说说吗?我不会挣扎,还请您放开……”
后颈一松,我连忙活动了一下身体,转过身。不得不说看不到表情真的吓人,虽然埃索斯除了皱眉就没什么表情可言,但看到也会安心一些。
埃索斯似乎是在斟酌怎么开口,沉默片刻,指了指地上的残骸,又朝我伸出手:“看到什么了?”
“呃……黏液,和手?”
“还不够格。”埃索斯摇了摇头,“忘了吧。”
虽然埃索斯语焉不详,但我好像懂了。简单来说,埃索斯认为我看到了不是我这个阶段的人该看到的东西,所以想要让我忘记?秘术使都知道,世界从高到低可以分成四个层次,在尚未开启灵知前贸然试图在更高的位格活动会相当危险,然而秘术的运作本身就在比有形的物质界更高的层次,因而绝大多数秘术理论上都需要先做圣化仪式和净化仪式,确保秘术使的安全。
是了……我刚刚看到的很可能是更高位格的东西,因为我还不够格,才会看到似是而非的景象。但没有什么净化仪式会让人失忆的,这听起来比起秘术更像是什么相当不妙的魔术。
“您想消除我的记忆吗?”
“是封印。时候到了,你自己会想起来。”
“那个所谓的时机是……?”
“晋升司业。”
——这得猴年马月才能想起来啊?!!
为什么埃索斯会这么理所当然地觉得我能当上司业啊?虽然这的确是我的目标没错……
“说、说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忘记……”
“影响认知。”
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吗?我觉得还好啊……就是有一点点晕。
没等我想明白,埃索斯似乎已经不想再等了。他走过来,按理说我应该反抗或者逃走的的,然而,不知为何,我的眼皮却越来越重,控制不住的疲倦袭来,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在耳边留下清冷的余韵。
“「冬」。”埃索斯甚至没有完整地念完标识句,可我已经无法站直。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似乎听到了女性的低语:
「〖冬〗之术的品性在寂眠。月升于荒野……」
那个声音……就像是冷雾一样飘渺。
但奇异地并不让人感觉到冰冷,只有渴望回巢安眠的浓浓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