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1950年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世界大战的硝烟散去已有5个年头,其伤痕却远未愈合,放眼望去,美、德、奥三大帝国分崩离析,作为欧洲主战场的德意志土地上千里绝烟,白骨堆聚成丘,鲜血填满沟壑。
战争的齿轮一旦运转便难以停下,盘旋于每一辆坦克的交错轮中,绞杀在每一架轰炸机的螺旋桨上。
那些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飞行员打完弹药走了,你扬起雪白的手臂,举向天空,用几乎完全迷住了的眼睛望向天空喊出:「你这该死的!」
你没有毒刺导弹,高射炮,防空雷达, 你只有对着天空诅咒那个驾驶轰炸机的空军飞行员。
乌云布满天空,下了好久的雨,那个飞行员被人击中,农人在地里发现他被降落伞吊绳缠绕着动弹不得,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成立于1871年的凡尔赛镜厅,作为普鲁士主宰下25个德意志邦国的联合,德意志帝国自建立的第一刻起就是欧洲大陆上最强的力量之一,她挺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阳光下的地盘甚至都成为了现实,可她没能挺过1941年的这次。
分裂的感伤仍隐隐作痛,新的恐惧便悄然来到。
人们犹记得发生在去年冬天的那件事,连月来,第三国际与莫斯科之间的外事关系可谓阴雨绵绵,而不列颠联盟主席莫斯利在彻底谢幕以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做的最后一件蠢事,就是那篇臭名昭著的演讲。
以此开启的恐怕是世界地缘政治历史上最紧张的时期,没有『之一』,毕竟此前,世界上还从未出现过破坏力强如『黑太阳』的武器。
莫斯利在演讲中宣布萨文科夫的俄罗斯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扩张其霸权的国家,如果不加以控制,它将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欧洲,从波罗的海边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里雅斯特,已经拉下了横贯大陆的铁幕』。
人们也永远不会想到,就在几个月后,堪比世界大战的『两德内战』,会再一次把德意志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屠戮一遍。
现在,
1980年,三月十二日,巴黎。
剧院一层的调度室里,电视机虽被关掉了声音但依旧照常播放,画面在镜头的切换下如倒计时般闪过数字和录像。
——『1971』 ——『伯明翰』
——『1975』 ——『蒙特利尔』
——『1979』 ——
在『1979』的数字出现后并未跟上申办地的城市名,只是草草闪过一些运动会入场画面。
但施密特知道,那届被大半个世界所抵制的莫斯科奥运会,最后只有欧亚集团的成员国过去自娱自乐。
屏幕再次跳动,『1983』几个字眼醒目地占据了整个画幅,接着烟花绽开,跳出法语书写的『法兰克福』字样。
调度室里没什么椅子,众人都只能靠墙歇息。
「施佩尔主席车队安全到达,元首午宴以及晚上的峰会照常展开。」接线员蹲在电话线旁的角落里,曲起膝盖,把本子放在大腿上,手忙脚乱地一边戴上听筒一边进行文书记录。
「局长,你说发生了这种事,主席会取消接下来的出访吗?」
小秘书帮忙擦了些药,又简单包扎了下,抬头望着施密特,小心翼翼地发问。
「他是不会让去年那种笑话重演的,现在是外交困局,为了办奥运会,还有耶拿的骚乱… 」
听闻一旁的木质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踏板吱嘎作响,施密特收了话头。
他看见哑巴司长像个没事人似的在纸上进行小队分配,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就箭步向前拦住了她。
袖口被扯,女人凭惯性转了个身甩了开去,但这回轮到衣领被施密特牢牢拽住,使她平静的脸上浮现微微怒意。
「你怎么可以射杀嫌犯?!」施密特大喊一声,随后低沉地说,「两发子弹打在脑袋上。」
从刚才的轻微碰撞中,施密特已经判断凭借这位司长的力气,在格斗上同样也不是那伙杀手的对手,但另一个目标也是她击毙的。
『啪』
女人打掉了他的手,随后有条不紊地整了整衣襟,淡淡道:
「在这之前,你就不该被弄成人质。」
施密特哑口无言,只能徒劳地怒视这张冷脸。
「回去再包一层吧,脑袋上的血,滴下来了。」
女人转身离去,留下施密特一人在原地目送。
法兰克福,布雷默大街
「「「推翻施佩尔独裁!权力归于工会!」」」「「「推翻施佩尔独裁!权力归于工会!」」」
原『约翰·沃夫冈·歌德-法兰克福学院』,现『土地与劳动大学』的数万学生们走上街头,他们堆起街垒,拆毁封锁线,举着标语牌竭力声讨。
汹涌的呐喊声仿佛就快跨过美因河,像飓风般掀翻对岸高立的人民军搜查中心和法公社总领事馆。
玛蒂娜·希尔沉默地站在窗边,静静注视着脚下街道发生的一切。
那些被人群逼退的治安官,他们胸口上的对讲机忽然都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位于主教座堂以北街区的人民保安厅里涌出大量防爆警察。
一辆辆的装甲运兵车停靠,戴着头盔身穿防弹衣的武装军警闯出车门,黑压压地扑了过来,宛如狼进羊群,清一色的防爆盾加警棍对上了赤手空拳的学生。
一时分不清这支队伍和当年帝国老容克手里的那支秘密警察有何区别。
大部分抗议人群慌不择路地四散逃窜,勇敢些的俯身上前与军警对垒,在互相挤压掣肘间,无数人被推倒、掀翻、踩踏。
军警们一手持盾冲撞,另一只手挥舞警棍朝着眼前还未倒下的,朝已经倒地抱头蜷缩的,朝小腹,朝脑袋,朝后背砸去。
天空中不时有『嗖』的声音划过,带着长长的白色烟状尾迹,落入人群,那是催泪瓦斯。
「停课了,还不走吗?」
教室走廊依然很安静,虽然有瓦斯气体透过缝隙进入室内,时而引得老师学生不住地咳嗽,但大家都像司空见惯了一般。
身旁有同伴招呼她,希尔点了点头,无声地跟在队尾。
大学因为示威游行的关系早早宣布停课,所以刚才上的其实是生产技能培训课。
希尔挽着塑料质的钳工篮,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抬起胳膊抹了把脸,稍显稚嫩的白皙脸颊上又多了几道淡黑色的印子。
下楼梯时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学生们都熟练地弯腰低头,用手肘掩住口鼻小跑通过。当走到库门前,那股味道变得更呛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栅栏外人群呜呜喳喳的哭喊声。
「求你们了,开门吧」「求求了」「同学,求你开开门吧」「同志!开门啊!」
希尔漠然地往前走着,没有刻意回避目光,也没有过分热情地探头探脑,始终保持与墙壁两三米的距离,经过一双双穿过栅栏间隙、不知伸向何处的手,那些手在她背后挣扎着。
同学们都走了,她是最后一个,呼喊声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踢踏踢踏』
回程的脚步声在她脑海中清楚地游荡,接着,是插销拔开的金属摩擦声。
再然后,是推搡,踩踏,她被推倒在地,滚到地上的还有一个新的催泪瓦斯,浓烟弥漫,气管和肺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眼睛睁不开了。
不知何时,她的头发被身后一只大手扯住,在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几棍后,她昏倒了。
深深的阴影笼罩在房间里,房间没有开灯,与白天残酷的喧闹相比,这里安静得可怕,男人扶着头,沉默地靠在椅子上。
一串急促的电话铃打破了凝固的画面,放任电话足足响了四段之后,男人伸手拔起听筒,窗外的一道光照亮了他的脸,是施密特。
「喂… 对,是的… 」
将听筒重新放回,他长叹一口气。
希尔在劳动教育所的观察室里醒来,说是观察室,其实就是简易牢房,里面挤满了人。
一个警督正用警棍抽打着靠近牢房门口的人,帽子上红色的星星随着他手臂的摆动跟着摇晃。
「这群狗崽子,以为——」一棍挥下。
「——父母花钱——」又是一棍。
「——供你们上学——」警督连劈两棍,穿衬衣的男学生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就是让你们来干这种事吗?」接上一记足球踢,警督涨红了脸。
学生们好似受惊的企鹅群,面对海狮,一个个都手脚并用地夺路逃命,人挤人紧紧向后靠,最后一排学生贴着墙面,后背快把墙给蹭倒了。
希尔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揉了揉眼,侧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与我无关,我要回去了。」
听到这种恼人的话,警督磨牙冷笑,掂了掂手里的棍子,又抡了两下。刚打算发作,铁门却被打开了,身后赶来的同事们急忙叫住了他。
几人在牢房门口耳语了一阵子,说罢,警督正了正帽檐,而后气愤地把棍子摔到地上。
「喂,你们几个!都可以走了,算你们走运… 」
警棍哐啷当地在水泥地上弹了几下,又翻滚两圈,撞到铁柱,不动了。
希尔帮忙扶着几个伤员走出劳动教育所,后面的学生挥手朝她打招呼道感谢,她也举手示意。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借助头顶亮着光的教育所招牌,当然,这也是方圆可见唯二的光源,希尔发现原本挽在手里的工具篮不见踪影,这让她稍微有些烦躁。
不远处,一辆奥迪100C2亮着近光灯,光束里,灰色的扬尘滚动。
希尔不紧不慢地向车靠近,当车门打开时,露出了坐在主驾的人的身形。
男人在阴影中,半边脸被教育所频闪的灯光照亮。
「谢谢伯父!」「辛苦伯父你了!」「再见啦!」
学生们远远地朝这边喊话,又一次热闹起来。
希尔再一次挥手道别,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一句话都不说。
施密特透过后视镜看着希尔,沉默在车中蔓延。
锃亮的后视镜里,希尔娇美的脸上脏兮兮的机油痕迹依旧残留,染过的蓝黑长发与身上斑驳褪色的工人服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施密特的眼神中有诸多不满,但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下车前,施密特轻声嘱咐道:「下次不要再和这些学生搞什么示威游行了,好好读书。」
希尔没有回应,甚至懒得辩解。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
次日,史塔西总部,格林贝格
「早上好局长~ 」
「早,福格特。」
小秘书福格特将怀中的一叠文件递给局长,并加以解释道:
「关于上次在巴黎的行动,我们最终得出结论,暗杀任务的最终执行人名单是两人,对,就是那两个人,可他们都死了,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揪出幕后主使,你想啊,求生欲望如此强烈,很符合雇佣兵的特质… 」
福格特突然意识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捂嘴笑了起来,「啊啦,局长肯定早有判断,是我多话了,那就先不说这个。」
「部长召开了会议,因为巴黎的事他好像被国务委员会那边问责。我们侦察局已经在巴黎、里昂、斯特拉斯堡召集探员进行走访。二十二总司和二十三司则是在调查巴黎出访期间的参与者,之后会将有嫌疑的人全部转移到人民军搜查中心。」
「总之——」配合话语,她弯腰在施密特手上翻找起文件来,最后呈现在施密特眼前的,是某个人的档案。
「总之韦塞尔部长已经有了人选,」福格特指着照片上的人继续解释道,「他是这次巴黎元首峰会对外引资代表团的随行人员,部长说他就是『坦能堡』,这次的事件,也是他策划的。部长在他办公室等着局长您呢,还有… 司长也会一起过去… 」
福格特用她大大的眼睛有点遗憾地看向施密特局长。
施密特没有理会,而是锁紧眉头,嘴里默念了一遍,『坦能堡』…
『坦能堡』,据传闻是盘踞在史塔西多年的间谍,由德意志国情报局SND安插在西德的钉子之一,在两德大战时便为东德发挥了巨大的价值,是施佩尔主席钦点的铲除对象。
那条无能的老狐狸… 施密特在心中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