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ar -1

从记事起,我就被冠以神童之名。


「如果弥生是男孩就好了。」祖父抚着我的头叹息


侍坐在旁的父亲,微笑露出了一丝裂痕。


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体会到了祖父话中的含义。


不论我在学业、人际交往甚至武力方面展现多大的优势,我都只是鹰司家的一颗华丽宝石,换言之,装饰品。


比我平庸得多的堂兄,仅仅因为是男人,就被视为家主的首席候补。巴结他的人形成了一股势力,隐隐与现任家主、我的父亲分庭抗礼。


面对大权旁落之危,父亲以一贯的果决出手了——


初中时,我和名门四宫家主的公子举行了盛大的订婚仪式,政商两界名流荟萃一堂。


我穿着礼服裙和来宾们谈笑风生,身旁的未婚夫像孩子般局促。


有我的能力,四宫家主不再担心家业会被旁系夺走;有他的资源,父亲终于可以把我推到台前。


不久,祖父代表家族长辈找我谈心,谈到近年来社会的变化:女性不仅可以参政,甚至还有额外的优势。


我对此没有表现得欣喜,任何情绪波动只会让祖父看轻我。


我已经献祭了自己的婚姻,绝不会再让任何人看轻我。



不想早早被婚约束缚,我离开贵族学校,随便选了所高中,在那里我认识了安部君。


最初注意他,是因为他的成绩竟然超过我。即使我的胜负欲被激发出来,开始认真学习,还是稳居第二。


安部君还参加各种数理竞赛,为了暗中较劲,我也报名,为此学生会、社团活动都暂停了。


在国际奥赛中我认识到了彼此的差距。我是成绩最好的女选手,但有1/3的题目交了白卷,安部君则是四个满分选手之一,而且是四人中最小的。


父亲对我的沮丧不以为然:「这些终究是小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钻牛角尖。」


我明白,安部君未来无非是个研究员或工程师,巨轮上的一颗螺丝钉,而我将是巨轮的掌舵者。


可注意力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安部君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挫败的人,而且观察越久,越感到他的特别。


他是个随遇而安又缺乏主动性的人,爱好很广泛——或者说根本没爱好,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朋友们玩网游他就跟着玩,朋友叫他打篮球他就去,朋友给他推荐漫画他就看。


甚至他参加奥赛也不是为了兴趣或扬名立万,而是因为数学老师拜托他报名。


他大概是网上说的低欲望男人,倒不是说对金钱没概念——他来到这所高中就是为了高额奖学金——而是他潜意识里做什么事「差不多」就行。


现代社会常见的低欲望人群不是真的低欲望,而是期望与现实出现落差后的自我保护。


但安部君与此不同,以他的头脑他干什么都能成事,他只是个「差不多」先生。


他是世上最坚硬的陨铁,可以铸造无坚不摧的剑,但从不磨砺自己,因为现实不需要他劈砍谁。


就连青春期男生最活跃的欲望——性欲,都不能催促他积极行动。


和其他许多人一样,他从入学第一天起就偷瞄我,这种视线我早已适应了。和我的大部分仰慕者一样,他只敢远远看着。


意识到他的潜力时,我动了活用自身优势招揽他的心思。


作为学生会长,制造机会很简单:他是文学部部员,文学部只有他和那个戴眼镜的女部长,这种社团被要求废部是很自然的。


为了挽救社团,安部君拉了批幽灵部员,而学生会干部们在我的暗示下识破了这个把戏。


然后,我亲自出面做好人,给了文学部另一个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为学生会做一系列辅助工作。


这是高中三年间我和他仅存的一段交集。


他和其他的处男一样,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黏在我身上,当我直视时却又眼神躲闪。


我只需适当接近,安部君的好感度就涨得飞快,似乎马上就要被我拿下。


然后,进度条停滞了。


是这个处男太缺乏勇气了吗?


为了鼓励他,我设法分别安排女生向他的几个朋友告白或接受告白,于是这几个男生心情大好,天天在他耳边讴歌青春,说着「女生都是很好搞定的」。


没用。


是其他女人媚惑了他吗?


我怀疑起了文学部长,虽然她没什么性张力,但是和安部君有共同的小众爱好——阅读和仿写古体诗文。


我决定釜底抽薪,安排不同男生向文学部长发起进攻,运动型、秀气型、流氓型的帅哥……全部败下阵来。


她面对突然到来的桃花季不为所动,含胸驼背,镜片后看向我的目光意味深长。


这是堂兄以来第二个敢以这种眼神看我的人,和堂兄不同,她的目光像针一样刺痛了我,让我火冒三丈。


何必呢?晚上独自在房间生闷气的我不断开导自己。一个相貌平凡的宅女,配和我同台吗?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失去了高坐云端的余裕,因为她在安部君身边,而我不在。


这是恋爱吗?连婚姻都当筹码的我会有这种情感?


不,我对安部君的执着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我不是要当他的女友,我要当他的所有者。


他只有在我的雕琢下才能绽放光芒,浪费他的才能是对人类的犯罪……这样想让我舒服多了。


念头通达的我不再迷茫,运作一番,彻底终结了文学部。


那个闷骚文艺的眼镜女,离了部活根本没勇气赖在安部君身边,只能在废部那天垂头丧气地和安部君一起最后打扫一次部室。


她和安部君告别时,手里捏着一个本子,说不定是情书。


但是因为我在场,她最后也没勇气递出去。我来帮忙打扫教室就是防备这一手。


文学部长走远之后,一直强打精神的安部君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安部君,你们对文学部真的很有感情……抱歉,我辜负了你们的热爱。」我柔声说。


废部的运作是指导老师和干部们冲锋在前的,我始终扮演着保护文学部的角色。安部君虽然性子温和,但我可不想冒触怒他的风险。


安部君看向我,眼神中是难以言表的感激:「鹰司,谢谢你。」


「明明我没帮上什么忙。」我摇头。


安部君从未如此直视我的双眼,他很认真地说:「我感激的是,你能为文学部伤心。」


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那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数床饰,突然哭了起来。这是告别襁褓以来我第一次哭。


我一直认为他是喜欢我的——这个判断本身应该没错——但是在他看来,文学部的份量比这不咸不淡的暗恋要重得多。


安部君和我一样是个理性主义者,在他看来,注定无果的暗恋根本不值得赔上眼泪,只有共同度过的岁月才是生命中难以割舍的部分。


如果文学部长更有勇气一点,我毫无胜算。


意识到这一点,我就发现自己这个被暗恋者其实并没有优势。


偶尔拜托他到园艺部搬东西的同桌,雇佣他调试专业望远镜的天文部长,甚至还有那个拜托他参加奥赛的数学老师……


他和这些女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是他们很熟悉。以安部君的性格,永远都不会追女孩,等到三十岁就会找个自己熟悉的女人结婚吧。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未来。


可三十岁的我确实没法和他结婚,甚至没法做恋人。那时我大概正以四宫弥生的身份在政坛上摸爬滚打,四宫家主、我的职业都不允许我有婚外情。


如果贸然背弃婚约,不要说更进一步,父亲的家主之位都可能不稳,而跌下家主之位的废人从来都没好下场。


但是安部君仍然得把贞洁留给我。


等我掌握足够的资源,四宫家反而离不开我时,我就能实际占有他;公开占有他的难度还要更高。


四宫家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我得在过河拆桥之前积累足够的力量——哪怕是借助来自超级大国的力量。


抽泣声渐渐止歇。乌云遮住了月光,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我看不清床饰了,但是逐渐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摆在我面前的是两场漫长的征途,其中一场要利用四宫、鹰司两家的资源壮大自己,另一场要以极致的耐心和细心排除任何接近安部君的女人。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人生规划是围绕另一个男人进行的。一直痛恨作为男人附属品的命运的我,此刻只感到幸福。


说我是可悲的妄想者也好,无底线的恋爱脑也好,我已下定决心为占有他的未来而奋斗。


无论用多少年,无论(别人)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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