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冬天阳光明媚的午后，深春旅馆的门口飘着一丝水果的甜香。克洛斯来到布克城已有十多日，头发变得有些太长了。在果店老板格拉纳笑眯眯的注视下，克洛斯被阿丽娜按在了门口的椅子上。

「克克，你听我说哦？姐姐帮弟弟剪头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哦！」

如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一圈一圈绑在自己胸前的绳子又是怎么回事？阿丽娜脚边是装着理发用具的盒子，可无论是剪子，梳子还是海绵，看上去都像是从没用过的样子。像是等着看好戏一般坏笑着的大叔也非常可疑。

「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阿丽娜姐姐！你真的会剪头发吗？」

「那是当然！我以前可是给教会的孩子剪过头发的哦！克克大可放心啦！」

「不过那之后就被他们躲着了呢。」

格拉纳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从架子上拿下一个苹果，用衣服擦了擦，然后一口咬下。对他来说，这对「姐弟」的互动是饭后最好的消食剂。

「这不是果然不会剪吗！」

「那边的大叔不要多嘴！我已经读过很多这方面的书了，这次绝对会剪一个超好看的发型出来的！」

「听天由命吧，克洛斯。」

仿佛是宣判他的死刑一般，阿丽娜给克洛斯披上了围布。还没等他做好准备，只听见咔嚓几声，几撮黑发落到地上。随后，阿丽娜绕着克洛斯转了一圈。

「嗯……总觉得光线不太好呢？」

阿丽娜又把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让克洛斯背对太阳。又是几剪子下去，克洛斯的头发短了一截。她拿起镜子给克洛斯照了照。

「感觉还不错欸。」

「对吧对吧？我已经完全掌握剪发的诀窍了！」

阿丽娜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本发型书，一番挑选过后，再次拿起剪刀。然而克洛斯的发型和她高涨的干劲相反，肉眼可见地急转直下。她自信满满地剪掉最后一撮头发，给克洛斯松了绑。克洛斯注意到格拉纳憋笑的表情，连忙拿起工具箱里的镜子照了照自己。

「这是什么鬼发型啊，还不如刚才的呢！」

「才不是什么『鬼发型』呢！你看你看，发型书上的不也是这样吗？肯定是克克的头型不太对的原因！」

「明明根本就不一样。能剪回刚才的吗？」

「欸，才不要。这可是充满了姐姐心血和爱意的作品！退一步想，这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发型嘛。」

「不要一别憋笑一边说这种话啊！把剪子给我，我自己剪好了！」

「就算是克克也不行！至少，不能我面前破坏我的艺术品！」

阿丽娜抱起工具箱，一溜烟地跑上了楼。然后她打开房间的窗户，一边对克洛斯吐着舌头，一边丢出来两枚银币。

「北边的街上有个理发店，克克要是去了的话，姐姐绝对饶不了你哦！」

她张牙舞爪地做着鬼脸，这个幼稚的女孩子竟然比自己大上五岁，真叫人不敢相信。克洛斯兜里揣着铜币，踏上了寻找理发店的冒险。

布克城不愧是地图上特殊标注的大型城市，有好多地方克洛斯还没有去过。街上的行人也多，他们从克洛斯身边走过，纷纷礼貌地移开视线。克洛斯脸颊的温度飞速上升，从街道边延伸开来的高矮不一的房屋，像雨后树林中疯长的蘑菇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唯独理发店却见不到踪影。

「请问你是在找理发店吗？」

向克洛斯搭话的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一头蓝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在他身边，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戴着一顶针织帽，她捂着嘴，黑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克洛斯的头顶。克洛斯对他们有些印象，是前几日在教会引发骚乱的孩子。

「是的！我该往哪走呢？」

「从这里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然后……」

「蓝记错了啦，是右拐才对。」

「那就是右拐，然后在第一个路口……」

「是第三个路口啦。」

「啊！还是我带你去吧！」

「让蓝来带路的话，肯定会走丢的。」

黑发少女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拉起蓝的手，她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当作旗子，向导似地走在他们两个前面。

少年今年十二岁，是由教会饲养长大的孤儿。因为头发天生就是显眼的蓝色，教会的修女们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我是芙蕾蒂雅·弗朗西斯，是蓝的青梅竹马，因为蓝很笨，所以一直在照顾他。」

「呜……我只是路痴而已。」

「我是在深春旅馆打工的克洛斯，请多指教。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找理发店的？」

「噗噗，发型变成那个样子的话，是谁都想快点剪掉吧。肯定是阿丽娜姐姐给你剪的头发吧？蓝那个时候也很惨呢。」

原来蓝也曾遭到过她的毒手，那时候阿丽娜的手艺肯定比现在还糟，克洛斯不禁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克洛斯以后肯定也免不了被阿丽娜姐姐折腾吧，毕竟她可是弟控呢。」

「弟控？」「弟控是什么？」

「所谓弟控啊，就是对弟弟抱有一般以上的感情的人啦！」

芙蕾蒂雅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向他们讲解，然而一番解释过后，两人还是没能听懂。

「明明我已经很尽力讲的通俗易懂了，呜。蓝就不说了，难道克洛斯也是笨蛋吗？」

「不要直接把我当成笨蛋啊！」

「明明昨天连两位数加减法都算错了，搞得神父很生气来着？」

「只是不小心而已啦！不小心！」

一边嬉笑打闹一边前进的途中，芙蕾蒂雅和蓝一直牵着手，克洛斯对一点也不害羞的蓝感到有些敬佩。转过几个路口后，三人抵达了理发店。

店内比街上暖和许多，芙蕾蒂雅一进门便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年轻的理发师正在接待最后一位客人，两个十四五岁的学徒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梳理着模型上的假发。他们看到克洛斯三人进屋，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两人很快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克洛斯。

「是没见过的面孔呢，小弟弟你是第一次到这个城市来吧？」

「你这头发，可真是灾难呢。我猜是阿丽娜给你剪的吧？难道是蓝推荐的吗？」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嘞。」「蓝才不会做这种事哦？」

工作中的理发师瞥了克洛斯三人一眼，粗犷的嗓音纤细的身材不太匹配。

「我这边很快就好了，请稍等一会儿。」他又转向两个学徒，「你们两个还不快给客人倒杯水喝！都忘了我怎么教的吗！」

学徒们打了个激灵，他们跑进里屋，很快便端来三碗热水，可男人还是瞪着他们。高个子的学徒又赶紧拿出几个橘子放在桌子上，理发师这才把脸转了回去。

「真是让人不省心。」

理发师很快干完手里的活，便询问克洛斯想做什么发型。克洛斯拿着发型书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道哪个更好些，就选了个便宜的圆寸。手里攥着找来的零钱，三人走出了理发店。此时天色渐晚，空气中已带了一点凉意，街上也吹起了冷风。

「谢谢你们给我带路。」

克洛斯向两人道别，蓝和芙蕾蒂雅也向他挥手，正要说再见的时候，芙蕾蒂雅突然双手捂住胸口，蹲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蓝俯身轻拍她的背部，却没有一点效果。汗水随着痛苦的咳嗽声从额头上流下，她眉头紧蹙，拼命地从喉咙中挤出话语。

「我……没事……」

「这种时候就不要逞强了！克洛斯，拜托帮我把她送到教堂！」

克洛斯帮着蓝将芙蕾蒂雅背在了背上，每次咳嗽，芙蕾蒂雅瘦小的身躯便跟着颤抖。教堂的尖顶耸立在橘色的空中，鲜明地指引着方向。两人在街道上狂奔，教堂旁的花园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正在打理花圃的修女见到他们，连忙跑过来将女孩抱起，她让芙蕾蒂雅平躺在教堂里的长椅上，随后咏唱起治疗魔法，掌心浮现出光芒。

芙蕾蒂雅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咳嗽也止住了。蓝靠在门上休息，他气喘吁吁地向克洛斯道谢。原来芙蕾蒂雅从小就有严重的肺病，经常像今天这样不时发作，她的父母白天的时候都要工作，便将她送到教堂里来，让修女们照顾她，蓝也因此和她成为了朋友。她今天的情况比较稳定，没想到回程的时候突然严重地发作了，没能照顾好芙蕾蒂雅，蓝沮丧地垂着头。

「明明应该是要我来照顾她的……」

「明明是我要给你们带路的，蓝在那里自责个什么劲呢！」芙蕾蒂雅的声音充满了精神，完全不像刚恢复过来的样子，「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你知道回去的路吗？需不需要我们送你回去？」

克洛斯摇摇头，他不是路痴，还是记得教堂到深春旅馆的路的。克洛斯离开教堂的时候，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他喊道。

「改天有空的话，就来教堂玩吧！」

来到布克城的第十一天，克洛斯交到了两个朋友。在下午的休息时间里，克洛斯偶尔会去找蓝他们玩。阿丽娜虽然平时都是靠谱的大姐姐形象，可一旦心血来潮，或是想到和弟弟有关的事情，便会失去理智。这时候，克洛斯就到教会避难。

日子安稳地流逝，时间来到一月下旬。这天克洛斯来到教会的时候，蓝和芙蕾蒂雅两人正在门前的草地上玩着什么游戏。

「你们在玩什么？」

四方形的木板上黑色和白色的格子交错，还摆着不同形状的棋子，只是白色棋子的数量压倒性地比黑色棋子多。在蓝思考的期间，芙蕾蒂雅给克洛斯介绍起国际象棋的规则。

「欸？那黑子不是已经输了吗？」

「啊，不要这么说嘛，肯定还有机会的！」

「我觉得蓝已经没有机会喽？你看，我再这样下的话……就是我的十五战全胜了。」

面对懊恼的蓝，芙蕾蒂雅拍着胸脯，骄傲地宣告自己的胜利。这幅国际象棋，是神父前几日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芙蕾蒂雅和蓝一起玩了几天，水平已经分明地拉开了。

「克洛斯要不要试试看，还挺有意思的哦？」

「那么先和我下吧！虽然一直输给芙蕾蒂雅，但我也积攒了一些经验了，应该不会输给初学者才对。」

「不要拿我开刀啊」

克洛斯刚接触象棋，规则记的还不太清晰，需要芙蕾蒂雅从旁提醒。不过蓝也是个顾不上棋盘大局的主，总是喜欢来回调动同个棋子，两人可说是旗鼓相当。一番鏖战过后，蓝下出一步超级臭棋，被克洛斯抓住机会将死了。

「怎么会这样！我还要再来一盘！」

「现在该轮到我和克洛斯下棋了吧。」

蓝万分懊恼，但也只能作罢，转而指导起克洛斯来。然而他给出的也多是些馊主意，克洛斯很快便败下阵来。芙蕾蒂雅俨然成为了棋盘上的王者，克洛斯熟悉规则后，还能稍稍挣扎上一番，蓝上场的时候，游戏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克洛斯在一旁看着蓝和芙蕾蒂雅对弈，感到有些腻了。他四处张望，看到一个女孩站在不远处的树阴下，朝这边投来视线，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她便躲回树后，然而树干没能将棉袄全部遮住，肩膀露了出来。克洛斯走上前去，试探性地打招呼。

「你好？」

「呀！」

树后的少女一声惊呼，又绕到了树的背面，没能被树干遮住的肩膀缓缓起伏。几秒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从树后走出。

「你，你好……」

小小的嘴唇的蠕动，发出怯懦的声音。她的年龄看上去和克洛斯差不多大，穿着件白色的连帽棉袄，缩起的身子比克洛斯稍矮一些。金色的长发从帽子中泻出，让脸部的轮廓看上去更小了，夕阳般的红色瞳孔不安地抖动着。眼前的少女，好像全身上下都散发出胆怯的气氛。

「我叫克洛斯，你好像从刚才就在这边看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对，对不起！」

少女又躲到了树后面，只从帽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窥探着克洛斯的表情，他连忙安抚道。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嗯，你是想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少女点点头，却仍然躲在树后。克洛斯见状伸出一只手，她迟疑了一会，也伸出带着红色手套的手，回握住了克洛斯。

「爱丽丝……」

「什么？」

「我，我的名字是爱丽丝·布克·维萨达……」

「那就叫你爱丽丝吧？」克洛斯拉着她的手，向蓝和芙蕾蒂雅走去，「他们是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哦？肯定会欢迎你的！」

此时蓝和芙蕾蒂雅的棋局已经结束，自然也注意到了克洛斯身后的女孩。她深吸一口气，脸颊急切地涨红了。

「我，我是爱丽丝·布克·维萨达！看到你们在玩象棋，我，我在学校里也玩过，所以也想和你们一起玩！」

说完这段话后，爱丽丝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口地喘着气。蓝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芙蕾蒂雅捂住了。

「那你就坐这边吧？我们四个轮流下。」

爱丽丝的脸上还带着些红晕，她一边点头，一边跪坐在草地上。虽然说话时总是结巴，下棋的技术却相当高超，她很快就打败了蓝和克洛斯，就连芙蕾蒂雅都不是对手。克洛斯在一旁观摩，高手间的对弈果然不一样，克洛斯看得有些入迷了，直到负责花园的修女走过来提醒，他才想起来该回旅馆了。

爱丽丝也到了该回家的时间，两人向蓝和芙蕾蒂雅告别，爱丽丝还是怯生生的，她的目光在克洛斯和教会的二人间来回跳跃，总算说出了道别的话语。

「今，今天我玩得很开心！明，明天我还能找你们玩吗？」

「这不是城主家的大小姐吗。这是已经放寒假了吗？在学校里过的还开心吗？」

修女见到金发红瞳的爱丽丝，没有多想便开口了。蓝和芙蕾蒂雅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见克洛斯还蒙在鼓里，蓝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城主就是管着这个布克城的老大啦！是城里地位最高的人哦？你听到她名字里带着布克，就应该反应过来了吧！」

「克洛斯也是笨蛋呢。」

欸，原来她是地位很高的人的孩子吗？因为她胆小怕生的性格，自己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这么说来，她穿的棉袄看起来也比自己的要高级一些，下棋时端正地跪坐着也很奇怪，只是克洛斯丝毫也没有察觉到。

爱丽丝见克洛斯有些发呆，焦急地拉住了克洛斯的衣角。

「不，不行吗……」

克洛斯连忙摆手，解释自己只是有些吃惊。

「那，明天约好了哦？」

爱丽丝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有些不安似的，每走几步，便回过头来确认克洛斯的身影。等她完全消失在暮色之中，蓝终于开口了。

「这下交了个不得了的朋友呢。」

「明明年龄还这么小，却挺大胆的呢？」

连修女都这么说。不过比起大胆什么的，只顾着下棋，连回去的时间，还有爱丽丝的名字都没注意到的克洛斯，说不定只是个笨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