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关于我的重塑
「咳!」
玛莉捂着脖子,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和手里喷涌而出,即便这样,她还是在用疑惑的眼神瞪着我。
是因为被我诡异的攻击方式惊异到了吗?
还是因为我脸上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自我,而显露出人类对异己的恐惧?
「即便是——」
「即便是像你那般疯狂的创造者人偶师,也没能在一个作品上同时表达出两种完全不同的自我,不是吗?」
我抚摸着另一半因承载着他人执念的、破碎的脸庞,丝毫不觉得这种随之而来的剧痛有何不妥。
原来,一个人的自我被撕扯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轻飘飘的,挥之不去的,就好像自己大脑被物理手段改变。
无法自主思考,被迫放下一些顽固想法。
特别是当它们渗透进缝隙和褶皱中时,我的灵魂不得不挺起胸膛接受它们在里面横冲直闯。
痒并痛悦着。
——这就是成为人偶的感触。
「当你开始判断自己要在精神世界中用物理手段与我对峙的时候,一些根本的本质就发生了变化。」
我俯下身子,与捂着喉咙说不出话的玛莉对视着。
她的双目死死盯着我张合的口,似乎有某种预感,预感里面会说出一些可怖的话来。
「欲不可纯御抑纵,必察其存焉,犹寝于覆盂之中。」
「什么?」
什么?
我自己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玛莉的疑惑与我一般,可是口中的文字却实质性地存在于她我之间的视野里。
「以他人的往昔为自身居所,哪天空间突然轰然倒塌,你想跑都来不及。」
我将自己不断张合的嘴拆卸下来,把它倒扣在玛莉的头顶,从中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可以承载物品的空间。
「遇到不如你的人,这盂就会被你侵占夺走。但是一旦落败,你就反被倒扣在这盂中无法脱身,因为你自始至终都不是扣下盂的那只手的主人,自然也就丧失了对自己欲望的清晰看法。」
「我本身就是为了蚕食那些往昔之事而存在的作品,我自己欲望什么有什么所谓?」
「正是由于你从未扣下过盂,也就不清楚自己早已被流溢的欲望光彩迷失了双眼,不过你还好遇见了我....作家,一个负责任的创作者。」
「你...你别过来!」
在玛莉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我的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捅进了她喉咙里,而没等我意识到这会造成怎样恶果的下一刻,玛莉已经伏在地面上呕吐不止了。
而我看着粘黏于我五指之间的,黑白相间的记忆体。
或者说,一些表面上可以看见画面的粘稠物体。
「这些东西没有被你消化,它们只是留存在食道和胃部,毫无理由的加重你身体机能的负担,至少对你而言是'毫无理由'的。」
我像是甩掉鼻涕一样将这些记忆体甩到了地板上,和玛莉脸前那潭逐渐扩大的五彩缤纷呕吐物融合到了一起。
啊,记忆体全部杂乱的以流体融合在一起时,居然不是形成一张投影幕布似的镜面而是彩虹么……
奇怪的认知增加了。
「当然,这和宿醉类似但不完全相同,并不是吐出来就舒服了。相反,这会让你严重缺乏营养。」
呵呵,一个人偶需要的营养吗?
我拉起已经昏迷了的玛莉的一只胳膊,一边拖拽着她死鱼一样的身体,一边走到这个世界的边界。
也就是「盂」的边缘,一处看起来半透明的膜状空间前。
「离开盂的办法有很多,而这一种最快速也最危险。」
我伸出一根不知何时指甲长得如同利爪的食指,在膜上竖着向下轻轻一划。
顷刻间,一阵强烈的虚无感涌了进来,它们呈现出一种由星空汇聚而成的劲风模样,一边冲刷着我本就毫无生机的身躯,一边飘到盂内大肆破坏。
「回到母乡的路径总要比人体多两三条,而那离奇不得知的逆子却始终摸得见那条脐带。摇曳彷徨片刻,他就能于雾中瞧见自己的两个兄弟姊妹。姊妹名叫阿尼谢斯托拉,兄弟称为炎傀……而那雾体庞量大,被尊拜曰灰域。」
只是言语间,眼前便展现出前所未有之神迹。
那些呼啸而过的虚无,像是身上发生了恐惧一般四散逃窜,却意识不到自己重演着某种前来的历史。
然而思考在此刻属无礼之举,我只得定睛闭目,透过朦胧的眼皮去窥视那应被尊拜之物。
「吐舌。」
一种不像是作家腔调,更加深邃可怖的回响被作家的语言所编织,随后,我照常献出我的舌根。
揶揄、昏亮的远方朝我疾驰而来,朝我舌根更深处的内里奔去。
我被贯穿了。
…………
「啊!!」
我颤抖着,手指以梦中所蜷缩的那般形态蜷缩着,而后喜悦地惊醒了。
我是在庆幸自己没有继续呆在那里,窥视……窥视那什么吗?
「你让我操了许多心,善念的碎片。」
依旧是《猎魔小队》里那处该死而又亲切的房间内,在日光的映衬下,作家,或者说大师勇者阴沉地看着我。
「不过,也借机向你阐明了不少事情,例如你是《陌生人》这件事。你目前还没有任何记忆说明这件事发生过,但它的确发生了。」
作家勾了勾手指,一条银线便随之带动我抬起低垂的头颅。
他完全掌控了我,以控偶的方式。
「我不喜欢这样,特别是像人偶师那样完全接管控制权大搞特搞,完事后塞一个不够完美的核心去让作品独自运行,最后产出一大堆愚蠢的呕吐物。」
他抬起靴子朝昏厥的玛莉脸上踢了一脚,而对方早就没了之前血腥正义那般嚣张的气焰。
「她现在是你货真价实的同伴了,我需要你们打起精神。」
同伴?
是说玛莉已经无力反抗,就像我无法否定作家的统治一样吗?
「你好像很失落,因为你成为了我的作品,而不是一个独立的,被称之为善念的碎片的个体么?」
是吗?
我看着作家的脸,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原本长的模样。
光是这一点,我就恶心的想吐。
「看来是的,你开始不知道如何表达对背叛的厌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大脑空荡荡的,不喜欢现在的这个自己。这很正常,因为你此刻就是婴儿啊。」
我眼前被一团黑影遮盖,这原来不是日光的投影,而是作家高大的身躯步步紧逼的窒息感本身。
「以善念的碎片为目标,重新开始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