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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书接上回，又是万字长文。本章将于2-30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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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时间，我坐在大厅沙发上，久违地拿出了书。

　　埃蕾和爱姬一左一右坐在旁边。经过早晨那件事，本以为爱姬会稍微避开我，但她似乎没放在心上——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距离感一如往常、不对，好像又更近了。

　　那个，两位？沙发那么宽敞，为什么都往中间挤呢？

　　埃莱希娅无所事事地发着呆，爱姬和我一样在看书，薇欧拉姊姊在沙发后面飘来飘去，一边哼歌，一边梳理我和埃蕾的头发。幽灵的歌声与窸窣的翻页声，形成细微而和缓的三重奏。

　　我不忍心破坏这么和谐的气氛，只好保持沉默，接着看手上的史书。

　　据说原文刻在高达百米的青铜巨柱上，由此得名《铜柱纪年》，因为不能把铜柱折断带走，所以爱姬只有抄本，共五十四卷，我才看到一半。书中记载着新历前八千至六千纪的历史，异种族来往密切的黄金时代，引人向往也令人感叹，曾经繁荣的文明，如今却几乎灭亡殆尽……

　　话题有点沉重，不过压在我头顶和左臂上的东西更加沉重。

　　起床才一个小时，埃蕾居然又倚着我睡过去了。

　　「虽然这环境确实很适合睡觉……当心变成小猪哦。」

　　人体在失去意识后会比平时更重，那本就夸张的胸部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别的问题先不说，这样的睡姿非常容易落枕，我无奈地空出手，把她的脑袋搬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但是，埃蕾啊，膝枕可不是免费的。

　　我拿出羽毛笔，拨开埃蕾的刘海，在她的额头上画了只大海龟。

　　「唔呣呣……」

　　埃蕾似乎能感觉到这些小动作，微微皱眉低声呻吟。

　　我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又把书在她的脸上摊开，继续阅读。

　　果然，文明和大灾之类的话题离我太遥远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转生者，救世之旅什么的，想想就觉得不搭。自由自在地生活，偶尔研究一下剑与魔法，体验异世界风情，这样的日常才与我相符，就算天塌下来也是别人先顶上去，毕竟我比较矮嘛。

　　希望宁静的时光，能永远持续……

　　顺便一提，埃蕾醒来发现额头上多了只海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说出「小罗兰画的？！好可爱！我以后不洗脸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深刻反省，以后绝对不能欺负傻子。

　　当然，那幅画作最后还是被我亲手擦掉了。

　　在下午茶的甜香中，我和爱姬终于谈起了此次冒险。

　　有关「拱石根」被侵蚀的前因后果，爱姬不愿意透露太多，只告诉我直接原因是「腐血」，不仅如此，海怪的再生能力也源于那些血液……让人纳闷的是，什么生物能流那么多血？

　　「那方面……罗兰不需要知道。」

　　「好吧～」

　　原来如此，不需要知道吗……其实不需要问，接近那些液体时，我体内的龙血有所反应，凭这点就能猜到和龙有关。不过，为了家庭和睦，还是给爱姬一点面子，假装不知道吧。

　　之后，我们谈了一些琐事，比如……我们在海底古城收集的遗物数量太多，光是一小部分就能把整座宅邸塞满，所以只能暂时由爱姬保管，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研究。

　　就在这时，她提出了令人意外的请求。

　　「罗兰拿到的那支角，可以给我吗？」

　　「当然没问题，我的就是你的嘛。不过，要它有什么用？」

　　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非常好奇，无欲无求的爱姬，为何特意索要这件物品？

　　对于我的问题，她思考了片刻。

　　「……罗兰会知道的。」

　　「老师越来越喜欢吊人胃口了呢。」

　　正所谓有秘密的女孩子更有魅力，卖关子的爱姬也很可爱。

　　既然以后会知道，那就没必要追问，这样才有绅士风度。

　　「还有，这枚『加护之茧』已经失效了。」

　　爱姬伸出手，递来一枚棕褐色的果实，形状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松鼠送给我的橡子吗？但是，果实的外壳布满裂纹，内部的果仁也缺了一大块，变得平凡而丑陋。

　　「怎么会……难道是那时候？」

　　腹部被贯穿时，放在衣袋里的橡果也被打碎了吗？唉，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是我和松鼠友谊的证明啊……我一直都珍惜地带在身上，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不……」

　　「噗噗，禁止道歉～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啦，老师，而且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一点伤痕都没留，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我打断了又想道歉的爱姬，冲她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与其争执这些没用的，不如讲点有意义的事。

　　「说起来，我当时用的魔法，爱姬知道是什么吗？」

　　爱姬的嘴唇动了一下，歪起脑袋，露出半带疑感的目光。

　　「罗兰自己不知道吗？」

　　咕、何等正确的疑问，自己用的魔法，自己却不知道是什么，这种事说出来只会被人当成笑话……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可是，我能怎么办，这里又不是RPG，没有旁白给我解释，也没有经典的「鉴定」技能，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嘛！

　　还好，爱姬没有嘲笑我，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那么，今后务必保持心灵平静，不要再动用那种力量。」

　　「不，这样说谁懂啊……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有害吗？」

　　「我也不知道，但凡事都有代价，这是世界的法则。」

　　是吗？但是，我没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啊……硬要说的话，当时被捅成了重伤、痛得要命，但那显然不是我的魔法导致的……算了，爱姬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理由，我点了点头。

　　「明白了，反正平时也用不上。」

　　话说，特意叮嘱我「保持心灵平静」，意思是，情绪波动是触发条件？那我不就变成不定时炸弹了吗……总感觉很不爽，如果跟别人说「我一着急就会迸发出未知力量」，绝对会被当成极具攻击性的精神病患者吧？

　　冤枉啊，我是正常人——拥有前世记忆的正常人，嗯。

　　「对了，之前中断的话题……『棱镜仪式』是什么？」

　　我小心地把橡果放回口袋，顺手拿出另一件物品——【妖精(Fairy)】赠送的蓝宝石。

　　爱姬思考片刻，随后召唤出大沓羊皮纸，看样子是古老的笔记散页，捆成砖头的文献咚咚咚地垒起，随着故纸堆的海拔不断升高，我的下巴逐渐降低，砸在了地上。

　　「这些是必要的资料。」

　　「啊、啊，全部都是吗？」

　　「只是必要内容，用途、原理与基本步骤的相关书籍。仪式细节与变体的部分，宅邸无法容纳，罗兰也很难读完。」

　　这反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什么东西要这么大费周章……

　　我展开最顶上的那捆卷轴，上面排列着大量圆弧与折线，显然与星辰和月亮有关，旁边有着密密麻麻的古体字注释，看着非常伤眼睛，我又翻出另外几本书，发现内容大同小异。

　　「这些都是天文学吗……哦，还有地质学。」

　　看起来跟魔法没什么关系啊……不，再看几本吧。

　　这是……彩绘宝石图鉴？颜料都没变色，保存得真好。奇怪，这不是炼金术的配方吗，而且是薇欧拉手札里面没有的……等一下，虽然都是很有用的内容，但涉及的领域太多了，知识点过于广泛，令人抓不到核心啊……

　　「可以先看这本。」

　　爱姬抬起手，满桌卷帙仿佛失重般飘浮起来，让底部的一本精装书重见天日，在她拿起那本书的瞬间，半空中的其他书籍自然地落下，整齐地堆放成一座小型城堡。

　　有点在意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在我询问之前，她已经把书递了过来。

　　于是，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书上。

　　「扉页有著名耶，也是古体字……御前法师梅尔勒娅？」

　　「梅尔勒娅・冯・洛堡女爵，新历前四千纪、莱昂帝国的魔法贤者，世上最后一位掌握『棱镜仪式』的【凡人(Mortal)】，因为参与『换日政变』，她的大部分研究在清算时期被烧毁，仅存的文献都在这里，虽不完整，但已足够。」

　　爱姬对作者进行了旁白般的简要介绍，而我竖起耳朵。

　　「等一下，什么政变？」

　　「重点不在这里……」

　　不，我也知道，但那可是政变啊！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我习惯按顺序阅读历史，还没看到那段时期，所以只知道莱昂帝国属于【凡人Mortal】文明，《精灵年尺》上记载它「前5102年建国、前3919年灭亡」，是历史上版图最大的帝国，鼎盛时占据了整片大陆的三分之一，似乎比沙皇俄国还大……

　　总之，这么个千年帝国的政变，肯定很有趣！

　　看到我满脸都写着「我要听我要听」，爱姬无奈地点了点头。

　　「……政变的主谋是枭雄舒尔德与索福公爵等十四位诸侯，他们计划弑君篡位，政变发动的时间在午夜，且信号是焚烧帝国的黑日旗并升起黄金日纹旗，故名为『换日政变』。」

　　洛堡女爵作为内应，借着帝城被围攻的险况骗取「王剑」，随即动用魔法杀害了御前骑士、宰相与皇帝，并打开城门，让叛军轻易占领了帝城，城内的皇族遭到屠杀，公主自尽。

　　「事情都被她一个人办完了啊？」

　　我吃了一惊，本以为这位前辈只是普通的参与者，结果是斩首行动的执行者，完全是核心人物，甚至让人疑惑其他人在政变中的作用是什么，气氛组吗？

　　「进驻帝都不代表结束，躲过刺杀的皇子与重视正统的诸侯们迅速反攻，以帝都为中心，半个帝国陷入战火。叛军虽然少于帝国军，但有着洛堡法师们的帮助，一时处于绝对优势。」

　　然而，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

　　仅过了半个月，舒尔茨的心腹、骑士卢卡斯背叛，窃取「王剑」，送回了帝国军手中。

　　拥有超凡力量的魔法师，之所以没成为统治阶级，就是因为有克制他们的武器——「执刑官」，而那把剑正是其中之一。魔法遭到封印，帝都叛军很快就败退弃城，最终被困死在雾峡，掩护梅尔勒娅突破重围后，叛军领袖舒尔茨跳崖身亡。

　　三个月后，叛乱诸侯或死或降，政变失败，皇子即位。

　　「没有魔法就不行，那这场政变不是全靠梅尔勒娅吗？」

　　「可以这么说。」

　　叛军的计划是消灭拥有继承权的皇族，让皇统派群龙无首，再由索福公爵等人掌控局面，因此只准备了能当筹码的兵力，没想到皇子逃过一劫，皇统派举兵，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不，这种计划，怎么看都很冒险啊？」

　　这点水平也能上台面……难道古代人类智商普遍偏低吗？

　　不，他们能写出那些难懂得要命的书，应该不傻才对……

　　「时局所致，他们没法准备得更加妥善，只能放手一搏，洛堡女爵也清楚胜算不大，但还是答应提供帮助。」

　　「为什么？」

　　「因为她对舒尔茨心怀恋慕。」

　　爱姬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差点把红茶喷到书上。

　　「咳、咳咳……好吧，那卢卡斯又为什么叛变？」

　　「因为他爱着阿莉尔公主。」

　　「不是吧？！」

　　简单来说，舒尔茨同意放过公主，公主却坠塔自尽，卢卡斯心灰意冷，将执刑之剑送到皇统阵营后，用那把剑自杀了……喂，历史正剧被你们演成恋爱喜剧了啊！哦，应该说是悲剧……

　　不管是哪边，剧情都太过离谱，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确实难以理解。」

　　「嗯……不，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无法认同呢～」

　　我耸了耸肩。一场政变，涉及权力斗争与利益纠葛何其复杂，可在关键的地方居然全靠个人私情推动，简直像是儿戏。

　　「幸存的洛堡女爵并未就此隐遁，在皇子——也就是新任皇帝加冕之时，她潜入会场，试图用淬毒的匕首刺杀皇帝。」

　　「肯定失败了吧？」

　　「成功了，皇帝被刺穿心脏，当场死亡。」

　　「真的假的，侍卫是摆设吗……」

　　梅尔勒娅虽然刺杀成功，但未能逃脱现场，或者说根本没想逃脱。她在狱中受尽酷刑后，被「王剑」枭首示众，时年二十七岁。此后三年，遗体不腐，乌鸦与苍蝇都不愿接近，感到恐惧的人们用白磷将其烧成灰烬，让这位魔法贤者的痕迹随风消散。

　　「下场很惨，但考虑到她做的事，倒也不冤。」

　　恋爱脑也该有个限度，我如此评价。

　　放任心爱的人自寻死路，把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喔，梅尔勒娅前辈。

 

　　「既然有抵挡千军的实力，又有为爱献身的疯狂，不如直接把那位不自量力的恋人绑起来，去远离政治的地方隐居嘛。」

　　「……？」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政变发生……啊，想得太简单了，政变应该还是会发生，但没有洛堡女爵，叛军就掀不起多大风浪，很多人都可以不用死了吧，你看，多么美好的结局。

　　舒尔茨先生可能会投反对票，但败者没有投票权。

　　「哼哼，这才是最佳解决方案。」

　　「不……」

　　爱姬似乎觉得荒唐，但又按住下巴，陷入了沉思。

　　「……不无道理。」

　　「喂，我说着玩的，别赞同啊。」

　　这孩子看不出我在胡说八道吗？我赶紧纠正她的错误认知。看来以后在爱姬面前不能乱讲话，万一她的三观扭曲了，别人说是我的责任，那就糟糕啦。

　　不过我大概管不住自己的嘴，诶嘿。

　　说回莱昂帝国，由于正统血脉断绝，帝国分崩离析，于十三年后宣告灭亡，成为历史。

　　「包括帝都在内的中部领土，如今就属于塞宴王国，『王剑』也被塞耶安王室收藏，王家旗帜上的剑纹正是这把剑。」

　　「真是沧海桑田呢。」

　　我摇头感慨，爱姬见我已经满足，便回归了正题。

　　「重点是，洛堡女爵对『棱镜仪式』颇有造诣。」

　　说实话，我差点忘了还有正题。

　　「明白了，我会努力读完的。」

　　「不，我重新考虑了一下，罗兰其实不用读。」

　　「嗯嗯？」

　　爱姬再次伸出手，这次似乎是想拿回那本书，而我抱着书向后缩了缩，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突然说什么呢，老师，虽然内容确实有点多，但怎么能因此放弃宝贵的知识呢？！

　　「『棱镜仪式』是创造晶灵的仪式，罗兰知道这点就够了。」

　　我曾经听过，【妖精Fairy】分为三类，泛灵、化灵与晶灵。

　　泛灵是正统的、司掌万物的高位存在，化灵由死去的灵魂转化而成，与死灵相似，区别也很明显：化灵不具人形，能使用念力之外的魔法，且没有死灵的腥臭味，而晶灵则是——

　　「人造妖精？以前说过的失传秘术，就是它吗？」

　　「没错，但罗兰无法完成仪式，也就没有了解的必要。」

　　闻言，我不由得笑了起来，露出遗传自埃蕾的锐利犬齿。

　　吼～居然说我无法完成？世界上还有我用不了的魔法？老师，你知道吗，对男人说「你不行」的话，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哦？

　　「真是被看扁了呢，区区仪式，我就做给你看！」

　　「不，只是仪式需要人的心脏……」

　　我收起虎牙，把书放回桌上，用手帕擦了擦手，双掌合十。

　　「我不该质疑您的，老师。」

　　似乎是态度转变太快，爱姬都愣住了。

　　嘛，我承认自己的道德观已经和地球人不同了，毕竟所处的世界改变了，道德底线也该随之变通，正所谓入乡随俗……但是，侮辱尸体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行为。

　　沉默片刻后，老师继续解释。

　　灵体受到「法则」限制，难以干涉现实，且位阶越高，束缚越强，有些存在甚至无法显现于世，比如【妖精Fairy】，只能把力量微弱的分灵投放到现界——等一下，我歪起脑袋。

　　「这么说，伊露也是分灵？看起来不像啊？」

　　「那是特殊情况，在现界与灵界的交界地带、也就是『魔力充盈之地』，【妖精Fairy】能短暂地显现出原本的姿态。」

　　「原来如此……」

　　分灵几乎独立于本体，自我意识薄弱，能力也相当有限，魔法师们费尽心思掌握了『言灵术』与『契约术』，召唤出来的【妖精Fairy】却只能使用低阶的魔法，难免会大失所望。

　　但古代学者从死灵身上得到启发——只要依附于物质，灵体就能常驻于现界——进而设计出了『棱镜仪式』，制造特殊的依代(棱镜)，以召唤【妖精Fairy】的本体。很快，人们又发现「棱镜」还能作为培养基，创造新的灵体。起初为了区分，他们把召来之灵称为「降灵」，把创成之灵称为「升灵」，但那样分类就太冗余了，最终决定统称为「晶灵」。

　　「他们也知道冗余啊，我还以为他们是分类狂魔呢。」

　　「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人们认为数字三蕴含着创世之理，称之为『真理数』，所以在总结规律时会有意使用，而一个数字如果不能被三整除，就会被视为冗余。」

　　「我说哪来那么多三，原来是特意凑的吗？！」

　　意外得知了没什么用的真相，我对此的感想非常复杂。

　　顺便一提，在其他种族都停止研究『妖精魔法』时，【凡人Mortal】与【精灵Elf】仍未放弃，因此【妖精Fairy】格外眷顾这两个种族——这则故事常用于劝诫人们学会坚持。

　　「我以前都没听过哎，埃蕾只会讲些没营养的鬼故事。」

　　「那是几千年前的寓言，随着文明变迁，失传也是常事。」

　　现在的【凡人Mortal】在教育孩子时，更倾向于恐吓而非劝导，这就是恐怖故事盛行的原因——当然了，埃蕾没想那么多，甚至不觉得那些故事可怕，只是讲着好玩而已。

　　「什么？营养？小罗兰营养不良吗，那可不行！」

　　「才不是咧！」

　　埃莱希娅从楼梯上方探出脑袋，麻花般的长辫在空中晃荡，像某种大型犬的蓬松尾巴。正好在我提到她的时候出来，这家伙可真会挑时机……等一下，她的午睡时间已经结束了？

　　老师显然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发出一声可爱的「噢」。

　　「闲谈太久了……长话短说吧。」

　　好吧，基本上是我的责任，偏题太多次，下午茶早该结束了。

　　爱姬端起茶壶，用眼神询问我要不要添茶，我摇了摇头，茶具和古籍随即消失，桌面变得空旷起来，只剩那枚「棱镜」——既然这件仪式造物已经入手，下一步就是创造晶灵了。

　　「罗兰想要如何使用？」

　　选择时间到。虽说这东西献祭了人的心脏，但木已成舟，不用的话就浪费了，所以没有这一选项。至于「升灵」，从零开始培育一只妖精，听起来很有趣，但总感觉路线重复了……

　　「果然还是『降灵』吧，但是召唤的人选……」

　　伊露特意给我「棱镜」，是不是想让我召唤她呢？

　　「如果水妖精想被召唤，当时就会提出条件，这是法则。」

　　爱姬解释道，【妖精Fairy】必须即时说明自己所需的代价，不得隐瞒。

　　也就是说，我可以完全随自己的心意选择……

　　「那当然是莉波了，如果它愿意的话。」

　　尽管莉波只是颗球，但它毕竟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

　　就在这时，一颗光球像灯泡般亮起，轻车熟路地爬到我的头顶。怎么，现在流行在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冒出来吗？我无奈地笑着，拍了拍那颗发光的糯米团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莉波是分灵啊，能进入『棱镜』吗？」

　　「这方面不用担心……但是，罗兰确定吗？」

　　明明可以召唤强大的本体，却选择弱小的分灵，或许有点浪费。

　　但是比起效率，我更在乎情感，这是身为人类的证明。再说了，什么意识薄弱，莉波的个性不是很鲜明吗？慵懒又古灵精怪，除了不能讲话，其余部分与我对妖精的想象完全相符，甚至过于相符……论能力，我拜托的事它都能够完成，那还有什么不满呢？我可是个知足的人。

　　何况，除了莉波和伊露，我和别的妖精顶多只有一面之缘。

　　「我很确定，不过还得看它的意见。怎么样，莉波？」

　　我仰起头，莉波顺势跳了下来，贴在我的脸上用力磨蹭，毛绒绒的温暖触感，就像只撒娇的仓鼠……喂，别往我嘴里爬，不嫌脏吗！在碰到嘴唇之前，我一把抓住了这只光球。

　　总之，它应该是同意了。爱姬微微颔首。

　　「选择『降灵』的话，必须在『扉夜』进行。」

　　根据爱姬的说法，「棱镜」可以成为开启狭间之门的钥匙，可首先得有“门”才行。门扉的位置很好找，就在魔力充盈之地，但只有在星象与月相合适的夜晚才会显形，即为「扉夜」。

　　「难怪那堆书里有天文学的内容……那我不是还得看书吗？」

　　「不必，我已经估测过了，下次『扉夜』在将近一年后。」

　　——等时机成熟，我会提醒罗兰的，不用着急。

　　爱姬说着，摸了摸我的脑袋，手中的莉波不知为何挣扎起来。

　　「我明白了，那这颗石头……」

　　「罗兰带着吧，它无法被收纳，也不会被破坏。」

　　哇哦，爱姬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如此高效的对话让我有些不适应。

　　但是无论如何，闲谈已经结束，是时候开始上课了。

　　「我想学破除幻象的魔法，有这种东西吗？」

　　在回归平静的日常中，又一次春去秋来。

　　新历297年、葡月。与月份的名称相应，现在是中高纬地区葡萄成熟的季节，带提梁的果篮摆放在菱形格子的野餐垫上，满载应季的硕果，比彩虹还要缤纷，仿佛盛着微型的秋天。

　　从我六岁开始，我们每年都会在这天出门野餐，以庆祝埃莱希娅的生日。

　　今天的寿星笑眯眯地坐在中间，把葡萄一颗颗扔进嘴里。那是瑟温培育的优良品种，颗粒饱满、且不用吐皮和籽，据说很适合用来酿酒，可惜就我所知，在场的人都不喝酒。

　　爱姬似乎对故乡的特产兴致缺缺，坐在树上练习藤编技巧。今早编织藤篮时她一直盯着看，于是我把一个半成品交到爱姬手上，让她试着做完……结果就这样泡到了下午。

　　我观察了一下，她的手法很准确，只是动作非常慢。

　　「嗯～哼，真有耐心啊。」

　　也许这就是凡人无法理解的、长命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吧。

　　旁边的薇欧拉看着落叶发愁，显然正在克制打扫的欲望，这是明智的选择，把森林打扫干净什么的……立志填平海洋的鸟儿都得感叹不自量力，科林斯的国王则会欣慰于有人作伴。

　　不，能填海的人和能扛起巨石的人，我可能认识几个……

　　我耸了耸肩，低头翻阅针织图册，挑选心仪的编花样式。没有排场，也不热闹，做着各自的事，甚至没有交谈，却有一种温馨的氛围，这就是埃蕾理想的生日吗？

　　意外地细腻呢，我们家的老妈。

　　啪嗒——有东西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只松鼠，左手继续翻书，右手点了点它湿润的小鼻子。

　　「想要什么果子就自己拿吧。」

　　这里有堆积如山的坚果，能把你的腮帮子塞满几百次呢。

　　松鼠像玩滑梯一样沿着我的手臂着陆，却没有跑向果盘，反而开始拉扯我的衬衫下摆，似乎想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好啦好啦，我跟你走。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会儿～」

　　我顺手接住一片枫叶当作书签，随后放下图册站起身来。

　　「我陪罗兰过去。」

　　「啊，我也……」

　　爱姬像枫叶般轻盈地落地，把未完工的藤篮塞到埃蕾手上，让刚想起身的埃蕾愣住了。

　　「怎么回事，花纹好精致，让人好想编完……呜～！」

　　「那是什么催眠APP吗？！」

　　在埃蕾挣扎的时候，我们跟着松鼠踏进树丛。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松鼠带路……不愧是异世界。

　　这片区域生长着许多低矮的灌木丛，不适合人类行走，所以我们没有来过。爱姬一边提起裙摆，一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起来，一年前她还想和我保持距离呢，真是世事无常。

　　「这是要去哪里？」

　　问出这句话后，我才想起松鼠无法回答。

　　不过没关系，在来到开阔地带、看到熟悉的面孔之后，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啊，好久不见，松鼠君！」

　　原来不是「去哪里」，而是「去找谁」啊。

　　眼前是一座折断多年的老树，几窝松鼠在树干上筑了巢，而树桩上趴着一只漂亮的红松鼠，毛皮鲜艳似火。它就是我在异世界的第二个朋友，也是第一个动物朋友，至于为什么叫松鼠君……取了外号才发现是雌性，非常抱歉。

　　听见我的声音，红松鼠站了起来，仰头看着我。

　　「它们长得都一样，罗兰怎么认出来的？」

　　「不，完全不一样吧，看这条蓬松的大尾巴！」

　　哼哼，我可能会分不清性别，但不可能认不出朋友。

　　爱姬歪起脑袋，看来是没有理解，沉默数秒后，她低声说道。

　　「它快死了。」

　　「什么……哦，没关系，绝症我也能治。」

　　呼，差点吓到我了。

　　给我带路的松鼠似乎是它的孩子，看来这就是把我叫来的原因，尽管放心吧，我可是专业的魔法兽医——虽然没有执业证书——只要心脏还在跳，就没有治不好的病。

　　我正要施放『治愈魔法』，却被爱姬按住肩膀。

　　「不，它没生病，只是……寿命。」

　　「什……」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力地垂下手臂。

　　对啊，松鼠的寿命，只有十年左右来着……我回头看向爱姬，又低头看向那团火焰，它的毛皮依旧富有光泽，身旁堆着零碎的果仁，大概是后代松鼠们放在这里的吧。

　　一口也没吃，都被晾干了啊。

　　我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它热情地在我身上蹦蹦跳跳……到现在也才过了几年呢。

　　何等短暂的生命，【凡人Mortal】在【精灵(Elf)】眼中，大概也是这样的存在吧。

　　我叹了口气，在树桩前俯身，向它伸出右手。

　　和我们相遇的那天一样，松鼠毫无防备地爬到我的手心，我用左手扫掉已经没法食用的果干，拍掉身上的树叶，在树桩上坐了下来。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呢，我想不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

　　松鼠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像是在附和，随后用爪子拍了拍我的手掌，看向我的口袋。

　　我意识到它想要什么，便把那颗破损的橡果递给了它。

　　「抱歉，被我不小心弄坏了……」

　　松鼠吱了一声，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接过橡子啃了起来。

　　小脑袋窸窸窣窣，大尾巴晃晃悠悠，模样还是那么可爱。我垂着眉毛露出微笑，轻轻抚摸它柔顺的毛皮，从后背到尾巴，仔细地梳理每寸绒毛，它享受地眯起眼睛，慢慢地咀嚼果仁。

　　我一瞬间期待橡果有延长寿命的力量，但松鼠并没有变得活蹦乱跳，而是在我的手里躺下，抱着尾巴蜷缩起来。逐渐微弱的心跳与呼吸，预示着这渺小的生命即将逝去，围观的松鼠们仿佛也有所感应，纷纷靠拢过来，我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轻之又轻地、把左手盖在它身上。

　　「晚安。」

　　忽然，我感觉松鼠的身体变轻了，诧异地睁大双眼。

　　难道是传说中的「灵魂之重」吗？这样的想法在脑袋中闪过，但很快就被否定，因为松鼠确实在消失，火红色毛皮化作相反的翠绿色光点，融入我的身体……这是，魔法吗？

　　「『赐福仪式』，让加护不再依附于造物，与灵魂连结的仪式，血与羁绊……条件确实满足了，只是没想到动物也能完成。」

　　爱姬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但还是承担了说明的职责。

　　「自然的加护……」

　　重新获得的加护，对我而言，不再是单纯的增益效果，而是故友的陪伴。从初见到永别，由此开始，以此结束……不，不会结束，死别无法结束友谊，只有背叛和遗忘可以。

　　「而我，绝对不会忘记你，我的朋友。」

　　我会铭记在心，比其后代记得更久，比其寿命还要长久，和我的余生同样长久……我能为它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逝去的灵魂会去往何方，我仍不清楚，只知道去处比想象中更多——说不定，它也会转生呢——无论是哪边，都希望它能够幸福。我拢起双手默默祈祷，并不向神，只是祈祷。

　　而爱姬背过身去，仰望林窗之上的天空。

　　「原来如此……」

　　略带凉意的呢喃，随着秋风飘散。

〖扉夜〗：冬蛰复苏之日，门扉显现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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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抱歉请假这么久。罗兰和松鼠的互动，之前没怎么描写，以后会在闲话集里面补充。顺便一提，检查前文时发现年份写错了，现已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