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突然的念头。
他有股不祥的预感。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开始一场开拓之旅吧——但真要说起来,他,开拓者穹,经历的完整开拓之旅也没那么多次。
雅利洛六号之时,那里虽然长年封冻,但除了星核影响之外其本身还算是普通星球,从列车上直接传送降落到地表没什么困难。
而在罗浮仙舟,以及匹诺康尼,列车都能以星际载具的普通方式入港停靠。
在洗车星与其他临时委托地点之类,偶尔往来的星球,也都不会在登陆的这一步上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
所以这次的开拓目标——翁法罗斯,以一节车厢做为登陆舱的方式,对于开拓者穹而言,一开始还是相当令他兴奋期待的。
直到他跟丹恒一起在剧烈晃动的车厢中,听着四面八方的声响时,穹才在兴奋之余突然意识到某个问题。
以车厢做为登陆舱,只是相对稀少,并非临时起意的第一次,列车组前辈是有实行过的,单纯登陆方面的性能或许不用担心……
但,对于攻击呢?
这翁法罗斯,从外部看来就不是个正常星球,内部情况也无法观测,也正是因此才用车厢充当登陆后的前线基地。但是,无法从太空先观测内部,也就代表了,他们无法事先确认可能的直接威胁——无论那是来自环境,还是来自任何形式的攻击。
广义来说,登陆前受到攻击这回事,开拓者穹之前在匹诺康尼就已经遇到了。当初甚至都还没入港,刚跃迁至阿斯德纳星系之时,列车组就已经进入了早期的太一之梦,说是遭受一种攻击也不为过。
想起往事,穹就提高了警觉。
基本上,穹的这番思考没什么意义。姬子帕姆等列车组同伴们当然知道有风险,登陆车厢自有一定程度的防护力,至于「超出一定程度」的威胁,可能性本来就是无限的。
但,由于想着这些事,即使不能预期这趟开拓之旅的开头会发生什么事,穹还是在坐位上提前做出了少许的准备。
仅仅只是注意力的更集中。
仅仅只是预先调动少许命途之力,在此未知情境下,稍微地,让存护之炎在体内预燃。
仅仅只是更有意识地,求索「开拓」直觉。
坐姿的调整,眉间的轻锁,肌肉的细微蓄势,命途之力的小幅酝酿。一点又一点,都只是少许的调整,这一切累积起来……
造成了变化。
穿越翁法罗斯外层,眼前莫名一黑,又在朦胧中听到奇妙的「迷迷~」声之后,开拓者穹稍微更快丝许地,重拾了警惕。
就是这瞬间。
轰!!!
「咕唔哦哦哦——!」
车厢爆裂,锐光贯入,筑城者之炎爆发,穹嘶吼咆哮,丹恒伸手想扑来急喊「穹!」并刚要发出云吟水光,当然还有,瞬间席卷整个车厢内外的气流冲击。
都在刹那之间。
这刹那过后,先前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凭反应而行动的穹,才开始想着:
——我们被攻击了!
——这是什么?电浆?导弹……不对,是某种投枪?但比药王秘传炼形者爱用的那种,更强上了……根本不能比拟……
——很勉强,但挡下了。
——可是身体好麻,好痛。
——丹恒还好吗?
——啊,我在车厢外,坠落……
穹的混乱视野中,短瞬出现晴朗蔚蓝,却又在某个瞬间突然变成黑夜,似乎这个世界的昼夜不太正常。这片夜空中,冒着烟与火的车厢正在斜坠。而疑似投枪的那道攻击也衰减了力劲,往远方斜向落下,又化为光点消散。
而他自己,身处高空。
那一发恐怖的投枪,穹虽然勉强挡住了,却也整个人轰出车厢外。
风声灌满耳中,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勉强握紧了骑枪。穹的视线继续翻转,底下是环境不错的山川大地,但有个让人很难不在意的巨大人形石像,呈蹲伏托天之姿。当初贝洛伯格的造物引擎有如一座小山,而这里的巨人石像更有超乎山脉的规模……
只不过,就算是那么引人注意的巨物,穹现在也无法投以好奇心了。
——坠落……我撑得住吗?
身为命途行者,穹甚至能肉身在太空环境飘流一段不短的时间,此时要活着落地也并非完全不可能。问题是,刚才那本就勉强又特别仓促的挡架,已经让穹达到极限。
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摔成肉泥。
他只能勉强驱使命途之力,尽量存护自身。
如果穹还有更多观察周边的余力,他或许还会发现,自己正在落往一株参天大树附近。并且有一道七彩虹光,刚从树冠之中飞起,划开黑夜,与穹急坠而落的方向交会。
于是,穹在剧烈气流之间,感受到一股温柔的冲击与满怀温软。
他在这片夜空中,被人抱住了。
「抓紧……放心……救你……」
即使话语声极近,依然因为风声而破碎凌乱。穹现在也没办法去思考「为什么这个应该没有联觉信标的星球的人说话能被自己听懂」之类小事。
突然抱住他的,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陌生的可爱脸庞。虽是夜晚,由于其周身发出的虹彩而仍能看清,粉蓝渐变色的两束发尾在狂风中飞舞,青色双眸近距离直望而来。
不只是女孩,还有一只奇妙的四足兽类——像是长了翅膀的白马,只是又小又圆滚滚——也贴靠在穹身上,跟这粉发女孩一起散发着七彩的虹光。
这似乎产生了空中移动的力量,穹能感到自己正在减速。
但还不够。
以穹坠落的速度,马上就要触地。即使稍微减缓了速度,仍远远不足以抵销,两人难免要就此撞击地面。
虹光闪动,是粉发女孩有意地调整了姿态,目光坚定,显然有意以她自身垫在下方。
女孩甚至把那只圆滚滚的翅膀小白马也稍微推开,小白马因此无法再紧贴跟上,发出了似乎是惊讶担忧的「嘟嘟」叫声。
于是穹意识到,这个陌生的女孩,不但热心搭救自己,还打算用那娇滴滴的柔软身子,代替穹承受大部分的落地冲击。
穹不清楚这个世界与这位女孩的资讯,对方或许真有承受此种伤害的能力。但她眼神的那股坚定感,反面也说明了,即将到来的撞击对她而言也并非能够轻松扛住的。
穹立刻做出决定。
最后一瞬间,穹鼓起丝许存护之火,往侧方一喷,两人位置立刻调转,由开拓者的后背朝向已经要贴上的大地。
「什——」粉发女孩惊叫:「不要啊!」
她或许还想再转回来,但来不及了。
轰!!!!!
穹无法知道自己撞成了什么样子,他只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扑在自己身上的身影,粉发女孩那混杂了担忧与气恼的焦急表情。
看着那双青色瞳孔,穹虽然身体痛得都感觉不到痛了,最后念头却意外地轻快——
——她的眼睛,像天空,真漂亮啊。
于是……
刚穿越世界外层时,那一道「迷迷」鸣叫声,似乎仍从极遥远的某处响起。但现在,开拓者穹暂时是听不到了。
翁法罗斯之旅,由神悟树庭开始。
******
清醒后数天,穹大致明白了世界概况。
泰坦神明统治的大地,曾经的荣光只剩残烬,黑潮怪物与疯神威胁着众生。人类之中特别强大且有半神之资的「黄金裔」们,领导着逐火之旅,正在跟末日赛跑。
「又是末日啊……」
他想起了贝洛伯格。
当初的那个冰雪星球,雅利洛六号,如果列车组没介入就真的无计可施了——至少从已知的资讯来说是如此,只不过,穹有时会怀疑桑博那个小子有后手。
相比之下,翁法罗斯至少还有逐火的希望。集齐泰坦神火进行的「再创世」,正是黄金裔们所追求的拯救之道。
而穹坠落之处,神悟树庭,是理性的圣树,学者的殿堂。在黑潮之祸几乎吞灭大地的如今,此地也是最后坚守的几处城邦之一。
幸好,最担心的丹恒,很快就与穹再会了。
丹恒随车厢一起坠落之后,只受了相对而言没那么重的伤,并且与另一处城邦「奥赫玛」的人接触,有了初步的合作。
奥赫玛有一位叫作阿格莱雅的黄金裔,以某种独特手段,掌握了远方神悟树庭的消息。丹恒帮奥赫玛打了一场仗之后,阿格莱雅将穹出现于神悟树庭的消息告之,丹恒立刻赶来与当时还在养伤的穹会合。
两人商讨之后,决定延续已经初步建立的本地关系,各自在两地执行开拓任务。虽然少了互相照应之便,但也许能更快找出重新联络到列车的方法。
两人的手机已经与这世界的「万帷网」连上,即使无法联系天外,至少仍可彼此交流。
如今,丹恒回返奥赫玛,穹也已经开始他在神悟树庭的开拓事业。
穹的天外来客身份,在树庭领导者「七贤人」之中各有看法。由于智种学派代表者阿那克萨戈拉斯的强力主张,以及庇护此地的理性之泰坦瑟希斯也难得地发话了,遂达成决议,将穹视为合作者与佣兵性质的战力。
那刻夏——也就是众人对阿那克萨戈拉斯的昵称——这位青年外观的黄金裔,是个气质上让人感觉有些危险的学术狂人。
幸好穹跟各种怪人打交道的经验不少,和那刻夏相处也没什么困难。
况且,那刻夏也觉得穹是个怪人。
「哈!比起你的天外来历,在我看来,能让风堇每次见到你时都叉腰皱眉扳起脸,才更是你这人最了不得的惊世成就!」
这些话,是在树庭一处由枝叶与清泉构成的回廊中,那刻夏一边把「大地兽关爱协会」的小册子塞给穹,一边看向正快步走近的女孩时,那刻夏对穹发出的调侃之语。
「您好,教授。」
粉发双马尾的红裙女孩,也就是,那刻夏所言的风堇。
穹还知道,这女孩本名叫雅辛忒丝。不过基本所有人都叫她风堇。
风堇先是以稍微沙哑的温软语声,对那刻夏简短打了招呼,然后她的青色双眸,就转向穹并直直紧盯。其姿态正如那刻夏刚才所形容,叉腰、皱眉、扳起脸。
显然是有……某些不满。
穹并不特别高大,但风堇的娇小体态,走近了就得大幅仰着脑袋才能跟穹谈话。
「灰~宝~你又在乱跑!快回去躺好!」
穹知道,这声灰宝就是在叫他,是基于发色而在这几天被取上的昵称。
「哎,我觉得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啦,那刻夏老师也能为我作证!」穹干笑着往旁瞥去。
那刻夏看到了穹求救的使眼色,但仍只是一派淡然地不置可否。
「就事论事,我确实看到你已经有能力剿灭小股黑潮怪物,但你战斗到一半就伤口裂开痛得面目扭曲,拎着球棒连打了好几个响指才止住血,也同样是我所看到的事实。还有,穹,别被我那些不良学生带坏了,不要学他们乱叫我什么那刻夏,要叫我阿那克萨……」
「你又出去战斗了?」
风堇瞪大眼睛,先是瞪得穹陪笑地缩了缩肩,她又瞪向自己的导师。
「那刻夏教授也是!您居然没阻止他!」
那刻夏举起手指,一度想纠正这位小助教对自己的称呼问题,但他看了看女孩正显得气鼓鼓的脸颊,思考一秒。然后这位以疯狂与表演欲闻名的树庭贤人,收回了举出的手指,选择了低调认怂。
「咳嗯,我还要备课,先走一步了。」那刻夏迅速转身。
「好的教授,明天见。」风堇彷佛也忘了前一秒的质问,乖巧有礼地点头。
「啊……」只有穹垮下脸。
那刻夏说走就走,穹求救般伸出的手没能触及青年贤人的背影,粉发女孩的红色医士帽就从旁边横移而入,帽顶金环与翅膀形小巧饰物在穹的眼前轻晃。
穹觉得,若说有什么事物既甜美又有压迫力,那就是这位娇小医士的笑容了吧。
「好了,灰宝。走?回去休息?」
「呃呃,可是,我还刚接了清剿一处天谴据点的委托……」
「灰宝。」
只剩两人,风堇刚才质问时一度拔高了些的声音,反倒又低了下来,呈现出「我不是在开玩笑」的气场。
「我知道你的体质不在黄金裔之下,也知道你拿骑枪时比山之民都强韧,拿棍棒时还有治疗自身的能力……但你那天摔得如此之重,伤势终究没那么快痊愈的!刚才教授也说了,你伤口又裂开了!」
风堇抬头看着穹,不自觉地捏起两只小拳头缩在胸口,强调着她的担心。这般身姿,甚至显得有股拼命劲。
穹轻吐一口气,收起了本来想嘻皮笑脸赔个笑就带过的念头,认真地回应。
「虽然我来这里还没多久,目前也只是在树庭内外简单绕了几圈。但……」
穹的目光微微上移,越过风堇头上软帽。他眼中看着的,是树木墙廊外那片夜空;而脑中想着的,是首次开拓之旅那片银白严寒。
他见过跟末日只差半步的世界。
相比之下,翁法罗斯暂时还没那么紧迫,但也就是一小步跟三四步的差别而已。
绝望的末日仍是步步逼近。
列车组当初在雅利洛六号,至少是一开始就有「找到星核」这个救世方案。而在这翁法罗斯则是两眼一抹黑,连怎么跟列车重新连络上都还不知道。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穹再低头,将目光从树墙外的夜晚收回,看往近在身前的那双青色瞳眸。
「我看得出来,一边是悬锋天谴,另一边又是黑潮怪物,树庭的防线相当吃紧。暂时或许没问题,但压力突然上来的话就不好说了。我趁早多清掉几处小型阵地,这神悟树庭,或许就能多拖几日。」
听穹这么说,风堇一度张嘴欲言,最后却只是咬了咬唇。
她虽非专精战事,但身为黄金裔一员,偶尔仍会亲至战场。哪怕是没上前线时,身为医者的她,也能从伤亡情况对战情有直观了解。
风堇知道,仅仅只是多了穹的战力,树庭这几日的外围压力就轻松了不少。这一方面表示了穹对这种清剿工作的熟练能耐,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树庭防务本就紧绷。
所以她明白,穹说的没错。
但穹还没完全痊愈也是事实。
风堇斜低下头,埋怨似地嘟哝:「那灰宝你,当初……就乖乖让我救你啊……为什么要自己去撞地面……」
风堇这话,让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让自己才刚正经起来的脸色,又变回大男孩憨憨的傻笑,挠了挠后脑勺。
这位粉发双马尾的红裙女孩,在穹刚到翁法罗斯之时,奋不顾身想救下从天而坠的穹。她也确实办到了,那一身虹彩光芒的力量,帮穹在最后关头降低了落地力道。
穹包着绷带从病床上醒来时,也是风堇在一旁悉心地照料。
但风堇对于穹当时「不乖乖被她救」的举动,似乎颇有微词。再跟穹刚醒就拖着伤跑来跑去这种不遵医嘱的举动相加,结果就是,这位对谁都温柔胜水的女孩儿,在穹面前却更多时候是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当然,她白皙的眉头之间皱得多深,就也代表了更为深沉的关切。
风堇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那双水润青眸还注视着穹,原先微微皱起的眉心慢慢松开,但眉梢依然竖起,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灰宝你的委托,是已经接好了,准备现在就要再冲出去战斗?」
「哦,嗯,是的是的,就这一趟,只要医生大人您愿意睁只眼闭……嗯?」
穹正打算学老损友桑博的样子,搓手缩肩卑微讨好,却见粉发双马尾一甩,快步朝树庭外的通道走去。
「那就走吧,灰宝。」
「欸?你、你也要来?」穹连忙追上去。
「是的。」风堇侧头回望,前一声延续之前情绪而稍显拔高,后续语声就放得轻柔:「灰宝你才来几天,就已经帮了树庭很多忙。虽然我觉得那不代表你就能轻忽养伤……但你真要去的话,至少,让我陪你一起吧。」
末尾话音更加低了下去,柔弱得甚至像恳求,却又反显某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穹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担心。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拒绝,就这么跟在那抹红裙白袜的背影后方,从根系林木构成的回廊穿出,一路走向树庭边界。
其实,委托是穹接的,虽然风堇是本地人,但她也不知道是要去哪。
风堇凭着气势直接走在前面,也没问目的地。穹估计,等走出树庭外围的经纬小径时,对方才会想起来要问吧。
一路沉默,穹先是随意看着树根与夜色,再自然而然地,端详起走在斜前方的背影。
粉发的双马尾轻晃着,头上戴着形制可爱的医士红帽。她身上白与红的衣裙披肩,在后方看来就像两条披垂的小翅膀。
衣装印象上,呈现出轻快、甜美、欢快活泼的表现。事实上,穹也感觉得出,风堇就连对认识没多久的天外来客,都表现出了强烈积极的善意,足见她那满溢的热情活力。
只是,这严峻的环境,让她那头温润的粉发双马尾都显得蔫了。
风堇的娇小身子步伐不快,小皮鞋踏过藤蔓与石板,在多有起伏的树庭通路上仍轻巧稳当。而她红裙边缘的白绸蕾丝之下,那双包覆着白丝裤袜的细腿,让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了几秒。
穹一度意识到自己目光的踰矩,移开视线,仍屡屡被长翼般的白红披肩与裙腰后的粉蓝蝴蝶结吸引过去。
直到走过一道蔓藤编成的拱门,风堇举手招来一只圆滚滚的四足有翼生物。听那小兽的破风声响与发出的「嘟嘟」鸣叫,穹才重新调整思绪,从一个莫名有点心神恍惚的大男孩,回归为一位满脑子开拓的无名客。
「小伊卡~」
但,粉发双马尾女孩抱住小兽时的纯真笑容,那份未被永夜压垮的最后少许纯粹喜悦,又让穹看得几许出神。
「灰宝~要摸一摸吗?很舒服唷~」
面对这甜软语声的邀约,开拓者穹,在夜风中让自己清醒了些,在伸出手前提醒自己,要摸的是翼兽毛皮而非女孩发丝。
******
风堇的身份,既是黄金裔,也是「天空」的后裔。穹暂时只对前者有粗浅理解,对后者所知有限,但至少已经知道这两种身份在风堇身上综合展现的力量。
她的夥伴翼兽,估且还看得出是马驹之形的圆滚滚小伊卡,与风堇共享力量。虹彩的泡沫有飞天与治愈救护之效,也能卷起狂烈的青绿光岚,以风暴歼灭敌人。
风堇挥舞法杖,支援着穹,摧毁了洁白与靛蓝石块构成的金血怪物「天谴军」阵地。
「它们——」风堇拾取着一地碎石之间的可用资材,「悬锋城的天谴军。曾经,也该是抗击黑潮的最前线。」
「而现在是敌人了。」待了这段时间,穹对这世界的状况已有初步了解,但也乐意多听些更详细的说明。
「嗯,纷争之泰坦,尼卡多利。如今我们叫它蛮神,疯王,除了悬锋遗民之外,已经没谁还能对其致以敬意了吧。」
风堇语气低幽,混杂着对那尊泰坦神的敬畏与抗拒。
「蛮神,疯王……很凶悍的名号。」穹以脚尖挑起天谴斗士的石块核心,端详其中流淌的金血纹路。
风堇也看了过来。
「天谴军的金血虽少,却比我们黄金裔的血更为璀璨,因为它们都是蛮神雕琢之物,是注有神血的泰坦眷属,如今的移动要塞悬锋城也都由天谴石像占据。而曾经悬锋城的子民,基本只剩万敌阁下——迈德漠斯王子领导流亡奥赫玛的一脉了。」
「所以祂虽然有一批大军,却没有自己的子民了啊。」穹总结着。
从银河角度看,或许只有命途星神才担得起所谓的神明概念。但各星球与星际社会接轨之前也常常会有所谓的「神」,有些甚至是星际组织的强大命途行者被信奉为神,当然也有些就是本土的强大生命体。
这里的泰坦神肯定没有星神层级,但也无疑是远超寻常命途行者的存在,在星球上称为神还是当之无愧的。何况,这翁法罗斯如此神秘,穹也不敢轻易断定泰坦神的本质。
而就算不以星际视角,单以翁法罗斯来看。穹未能直接拜见的理性泰坦瑟希斯,至今仍以其圣树神体庇护学者之城,就也足以让穹参考,跟只有造物军团的纷争泰坦做出对比。
「这个尼卡多利……」穹问道:「听这纷争的名头,在发疯之前也不太好相处吧?」
风堇抱着小伊卡而点头。
「是的,根据记载,尼卡多利本来就一直在散布战火,悬锋城对所有城邦都是威胁。但即使如此,祂依然是曾经对抗黑潮的主力。而且祂不只带来战祸,也是荣耀与守护的象徵。」
少女放飞怀中圆滚滚的翼兽,在小伊卡飞行轨迹的淡淡虹光下,拨了拨她自己随夜风而轻摇的粉蓝发丝,讲了一个故事。
「曾经有个城邦叫希罗科萨斯,快被邻国攻灭了。一个叫弗雷托的年轻人,并非黄金裔,就是个普通人。他前往悬锋城,下了赌约——他邀请泰坦前往希罗科萨斯。如果他能先抵达,就请神帮助他们;败则不需多言,谁都知道纷争驾临的意义。」
「结果他跑赢了?」穹挑眉。
他虽然还没真正见过尼卡多利,但光靠目前的了解也足以明白,连黄金裔都不是的普通人是不可能瀛的。
「赢了,但不是跑赢。」风堇语调不变,「由于战祸杀戮,冥河漫至希罗科萨斯城郊。弗雷托自刎,用灵魂更快一步抵达家乡。」
「唔?这……算数吗?」
「嗯,某种角度来说,或许能被解释为诡计泰坦札格列斯的领域。但是,尼卡多利并未否定那位年轻人的意志,并也信守了承诺。泰坦亲临,天谴之矛只对进攻方降下,希罗科萨斯屹立至纷争世末尾被黑潮吞灭为止。」
「哦哦……」
「还有另一个事迹哦。」
风堇恬静仰首,轻喃已往的荣光。
「策略也是战争,但纷争泰坦自有准则。却有一任悬锋之王德索斯,扭曲诠释了战术计谋的定义范围,这位国王与城邦喀诺尔停战,又出尔反尔进攻。于是,尼卡多利第一次对悬锋子民降下神罚,德索斯被泰坦眷属处刑,失去荣耀的兵卒们盾牌变得比山石沉重,刀矛崩断而锈毁。」
风堇说着,穹也思考着。
整理资料是丹恒更擅长的事情,但既然与丹恒分头行动,开拓者穹自会认真吸收资讯。
既然理性泰坦就在树庭,这类神话纪载就算有点戏剧化,应该也大致不会偏离史实太远。所以风堇的这些故事,足够说明尼卡多利曾经具备的真正荣光。
「那你,你们黄金裔……」穹问:「跟这样强大又曾尊贵可敬的泰坦作战,除了赢不赢得了的问题之外,心情上也很有压力吧?」
风堇有些意外穹会往这方面问,她眨了眨眼,稍稍歪着脑袋而微笑。
「多少是会有的,那毕竟是泰坦啊。但逐火之旅开始千年以来,又经历黄金战争,缇宝老师等前辈们打下不少基础,这方面已经不是大问题了。况且……」
风堇抬头,看向小伊卡虹光划过的永夜。
「哪怕纷争泰坦没发疯,我也会是对祂最敬而远之的一批人吧。毕竟我是天空后裔啊。」
「天空……天空泰坦?」
「是的。」风堇点头,「当然不是说我的血脉是直接的泰坦眷属。意思是,我是曾与天空泰坦艾格勒同住天空的族群后代。其实艾格勒也与尼卡多利差不多,是疯的,但我们还是以天空祭司自居。而泰坦艾格勒,与这片夜晚,都与尼卡多利有关。」
穹微微伸前脖子,以姿态表达了「请展开说说」的意思。
风堇先是微笑,再因话题而收起笑容,沉重地继续开口。
「纪载中,艾格勒是百眼巨鸟。其雷霆与大地泰坦吉奥里亚的脊髓结合,由此诞出全知的刻法勒。艾格勒的权能与岁月泰坦欧洛尼斯共治昼夜,眼睛阖起就是欧洛尼斯的夜晚,睁开就是艾格勒的白昼。直到纷争泰坦掀起神战,刺瞎了天空的眼睛。」
「原来如此。」
穹点点头,很简单地接受了。
并不是说他全盘认定这种含糊神话就是明确事实,但,信个梗概还是没问题的。
一方面还是因为理性泰坦的存在。另一方面,这样一个封闭的世界,不管本质是什么,反正不能用一般恒星系的定律看待。而就像罗浮仙舟内部洞天自有日夜,这翁法罗斯的昼夜,哪怕不是完全如神话内容运作,至少,跟泰坦神有深度相关是不太需要质疑的。
「所以,一直是天黑的。」穹喃喃。
「是的。只有奥赫玛因为黎明机器,负世泰坦刻法勒留下的遗产,而相反地保持了永远的温暖阳光。」
负世泰坦,就是穹坠落时看到的超超超大蹲伏石像,事实上现在也能隐隐看到轮廓。
说到这,风堇犹豫片刻,着向穹。
「灰宝你,跟你在奥赫玛的那位同伴,恐怕就是因为你们来自天空,又正好大致朝向悬锋城的方位。尼卡多利即使疯了也仍记着没打完的神战,就发起了攻击。」
这方面,那刻夏也已经跟穹分析过了。现在穹没有太大惊讶,只是仍心有余悸。
击毁车厢的,大概率就是尼卡多利。
以穹至今的见闻,那一发投枪,倒也不是他见过最强大的攻击。但直接朝着穹脸上轰过来,且只能全靠自己硬接的纯粹破坏力,恐怕就真是至今最刺激的体验——
在贝洛伯格,真的被穿心的那一次,单纯只是穹没反应过来,当时可可莉亚射出的冰锥威力没那么大。
打穿列车的那发投枪,当初反应要是慢了,哪怕只是半个眨眼的时间,穹相信自己是一定会死的吧。
「不过……」风堇又开口。
「不过?」穹把注意力移回来。
风堇一手虚握,轻靠于心口。
「单论以为你来自天空领域的这一点,我也一样呢。泰坦艾格勒长久封锁天空,从天空坠下的会是谁呢?是传说中封印了艾格勒的先祖阳雷骑士?又或者,是艾格勒恢复理智派下的使者?虽然,其实都不是,但……」
小伊卡自由的飞行轨迹,令少女的青眸在夜色中隐有光彩闪动。
她也正在回想。
虽然后来砸得有点重,但当时,在风堇搞清楚有人掉下来了而开始紧张之前,她眼中所见的纯粹景象,是勾动少女心弦的美丽。
那夜,一滴之光在天空。
今晚,她深望着灰发的天外来客。
「来自天空的,是新的希望……我身为天空的后裔,是否,可以这样任性地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