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等到賽希爾抵達凱瑟琳皇宮的會議廳時，每個禮拜一次的例行會議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

　　少了奧柏倫那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充當鬧鐘，今天的賽希爾睡得比以往都沉，起床的時間也較往常要晚。

　　真沒想到那個只敢對家裡人大小聲的老爸會在這種地方發揮作用。賽希爾好笑的想。

　　鮮黃的日照彷彿長槍般筆直的刺穿窗戶，在霧白色的大理石地磚上留下一道道拱型的光影。

　　向駐守在門口的警衛表明身份後，賽希爾一面向幕僚團的其他成員點頭致意，一面走向眾人為他預留的空位。

　　這下會議的成員總算全數到齊。

　　一直埋首於各類文件的菲利斯放下了手中的報表。

　　他抬頭看向剛在位子上坐下的賽希爾，宛如刀刃般銳利的鮮紅色瞳孔裡滿盈著對部屬的信賴。

　　「真是難得，」年輕的帝王拋給賽希爾一個輕鬆卻又不失嚴肅的微笑：

　　「沒想到賽希爾你竟然也會有遲到的一天。」

　　陽光在菲利斯的身後綻放，抹去他平日深植人心的那股輕挑。

　　「我也很意外。」

　　賽希爾將身體靠向椅背，聳了聳肩：

　　「我想這也許跟我那討人厭的父親出了趟遠門有關。」

　　菲利斯莞爾，轉頭望了坐在他身旁的棕髮女秘書珊娜一眼：

　　「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身為菲利斯的私人秘書，卻和其他與會幕僚一樣穿著藏青色軍裝的珊娜尊敬地答覆道：

　　「談到要如何縮限貴族的權利，陛下。」

　　賽希爾暗自吃了一驚：

　　「這禮拜原本不是輪到狄恩談論稅務改革嗎？」

　　菲利斯將交疊的十指置於唇前：

　　「我改變主意了，而且只要能夠成功限制貴族的權力，那麼包含稅務在內的一切改革推動起來都會比現在更順利。」

　　這太荒謬了，賽希爾錯愕地想。

　　雖然他早就清楚菲利斯打算一步步提高平民的地位，但在政治局勢至今仍尚未穩定的狀態下貿然限縮貴族的權利，肯定會引起大部分家族反彈。

　　難道這裡就沒有人想過要阻止他？

　　一想至此，賽希爾忍不住掃視了所有參與會議的幕僚。

　　只見包含原本負責分析新舊稅制利弊的狄恩在內，有不少人臉上都掛著莫可奈何的神情。

　　原來他們都和自己一樣，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菲利斯這突如其來的發想。

　　

　　必須要有個人挺身勸誡陛下才行。

　　菲利斯雖然蠢，但是他並不是個壞人，看著有心做事的人一步步踏進深淵並不是賽希爾的興趣。

　　因此他決定出面阻止菲利斯。

　　「陛下，」賽希爾推了推眼鏡，並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嚴肅一些：

　　「您決心照顧百姓的精神固然可貴，可眼下並不是個適當的時機。」

　　賽希爾在稍作停頓後接續說道：

　　「您可曾想過，在大多數貴族都尚未認同您的狀況下，若是貿然作出如此激進的改革，會引起那些家族多大的反對嗎？」

　　「說得好。」

　　菲利斯鼓了鼓掌，讚賞地望著賽希爾：

　　「我一直在等待像賽希爾你這種勇於提出諫言的人出現。」

　　雙手抱胸的菲利斯滿臉輕鬆地環視參加的眾人：

　　「有意見儘管提，晚點我會向你們詳細解釋，我之所以決定在這個時間點討論這問題的原因。」

　　面頰削瘦到幾近凹陷的狄恩舉手，菲利斯昔日為各個幕僚量身訂做的軍裝，如今被狄恩穿的像是掛在衣架一樣鬆垮，而望著他那副營養不良的模樣，賽希爾不禁想起了自己半年前曾聽過的那個傳聞。

　　狄恩似乎罹患了厭食症。

　　手指彷彿骷髏般纖細的狄恩開口說道：

　　「陛下您想提高平民地位的心情我很清楚，可是目前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縮限貴族權力會使平民過得更好。」

　　「關於這點，我跟賽特一起對盧克出身的謝維圖拉爾領作了些研究。」

　　說完，菲利斯打響指節，示意秘書珊娜發放資料。

　　就在珊娜分發文件的同時，賽希爾注意到了她別在耳朵上的銀製十字吊飾。

　　印象中那似乎是某種罕見道具的樣子。

　　只是用途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下一刻，菲利斯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將分神的賽希爾拉回現實：

　　「謝維圖拉爾的前任領主──也就是盧克的父親塔科特．迪．謝維圖拉爾在被謀殺前曾頒布過一條禁止貴族私下處決平民的法律，而該法律也被現任領主艾格文沿用至今，並在某種程度為改善平民地位這件事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效果，至於那條規定為邊境帶來了什麼樣的改變，就麻煩你們仔細研讀一下我發送給各位的資料。」

　　賽希爾迅速地翻閱手上的文件。

　　其中一欄「歷年犯罪率變化」吸住了他的目光。

　　「在該律法公佈後，和平民有關的犯罪事件便逐年減少，去年的降幅與歷年平均相比更是高達將近百分之二十七。」　　

　　除此之外，像是糧食生產率提高之類的資訊更是令賽希爾忍不住一頁接著一頁翻下去。

　　只見上面寫著──

　　「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顯示糧食產量的提升與該法令有所連結，但要完全認定『不得任意殺害平民』，與『平民勞動成果自主權的提升』這兩條法案跟產能提升毫無關聯，倒也過份武斷。」

　　賽希爾吁了一口長氣。

　　等到賽希爾看完手上的報告後，抬起頭的他正好與菲利斯對上視線。

　　「如何？」

　　菲利斯愉快地問。

　　「很有意思，」賽希爾隨手將文件擱置於桌上：

　　「要是這個簡單的改動放在其他省份也一樣有效的話，那麼帝國的未來確實令人期待。」

　　賽希爾停頓了幾秒：

　　「只不過，最關鍵的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

　　賽希爾將自己那摻雜著同情的目光隱藏在鏡片底下。

　　他實在很難不去揶揄菲利斯的天真：

　　「您打算怎麼處理來自各個家系的抗議？萬一那些人選擇和中央教會聯手，那麼曾經一度衰弱的教廷將會再次變得強盛，屆時陛下您要對付的敵人可就不單單只有反對您的貴族了。」

　　「我贊同賽希爾的看法。」、「沒錯，教會的威脅不可小覷。」、「陛下您應該先靜靜積蓄實力，等待適合露出獠牙的時機來臨。」

　　菲利斯用右拳百般無聊地抵住側臉：

　　「……在我等待機會的同時，那些討厭我的傢伙也正忙著積累足以和我抗衡的力量。」

　　年輕的皇帝攤開另一隻掌心：

　　「俗話說『要為才剛點燃的火焰添上足夠的薪柴』，倘若不趁著剛上任的這段時間出手整頓整頓那些心懷不軌的傢伙，那麼他們未來更不可能認同我的統治。」

　　一名年邁的幕僚突然從座位上站起。

　　「──這不是陛下您躁進的理由！」

　　兩鬢斑白的老人叫做愛德蒙，在團隊中的發言份量極高。侍奉菲利斯父親尤薩長達三十年，見識過各式各樣政治風暴的愛德蒙擁有一種不怒自威的特質，令改革派的成員多少都對他有些畏懼

　　當然，這當中也不乏將其存在視為老害的人。

　　賽希爾就是他們的其中之一。

　　不過他這次贊同愛德蒙的想法。

　　菲利斯的確是太過躁進和魯莽。

　　面對愛德蒙的斥責，菲利斯閉上眼輕蔑地一笑：

　　「你們知道教皇選舉前陣子才剛結束嗎？聖女愛琳以前所未有的支持率高票當選呢。」

　　臉上滿是皺紋的愛德蒙怒氣沖沖地喝道：

　　「這與陛下您的莽撞又有何干？」

　　菲利斯沒有理會老人的喝斥，只是自顧自地接續說道：

　　「假使我說我已經決定好要與教會合作，對方也點頭答應了呢？」

　　菲利斯緩緩睜眼，朱紅色的雙眸裡瀰漫著股難以言喻的從容：

　　「這下我們的對手就只剩下那些不聽話的貴族了，對吧？」

　　這副充滿自信的模樣與昔日縈繞在他身上的那股軟弱大相逕庭。

　　賽希爾訝異地想。

　　新王這番發言令眾人紛紛噤聲。

　　可愛德蒙似乎仍未放棄──

　　「不可能，根據我的理解，中央教會的實際領導人卡爾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坐在菲利斯身旁秘書珊娜突然發聲：

　　「我已經成功說服卡爾大人了。」

　　語畢，向來不苟言笑的珊娜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甜美笑容。

　　緊接著，珊娜一面緩緩解下閃閃發亮的十字型銀綴，一面輕聲說道：

　　「只要能保障那些老人們的利益，要讓他們同意我成為共主的難度就大幅降低了。」

　　直到這個時候，賽希爾才憶起珊娜耳朵上那雙耳飾的實際功用。

　　他曾在被自己當成睡前讀物的道具圖鑑上看過那對耳環。

　　伴隨著術式解除，一直圍繞在珊娜周遭的幻象終於化作霧氣逐漸散去。

　　愛琳在眾人的注視下顯露真身。

　　穿著煽情聖女服的她笑盈盈提起裙角，豐腴飽滿的雙峰隨著鞠躬的動作上下晃動──

　　「容我向在座的諸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作愛琳．蘇．賽維亞，除了是聖神萊爾欽定的聖女之外，同時也是中央教會第三十八任教皇。」

　　最後，愛琳慢慢放下裙擺，對著眾人嫣然一笑：

　　「還請各位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