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义作side——

 

「姑且不论几个自由派，好歹漫画家也分场景型和规划型的嘛。」

「你说的场景型，指的是那些，心里准备了几个自己觉得特别好的镜头，拿来展开画面。怎么说呢，虽然在那几话里头确实有带来感触，可把肚子里的货用完，就开始显得后劲不足，而且逻辑和情节上感觉也不能很好衔接。」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为一碟醋包了盘饺子，没那么夸张吧。」

「有相似问题的案例不要太多。」

「…春— 」

「只是单纯没有和脚本作家沟通好吧，同人展的短篇给人感觉就很好啊。」

「… 小春。」

「啊，未央~ 」鹿岩一边回着话，边向我这边使了个眼色… 你是我老妈吗，教育小孩亲戚来了要问好。

「听小春和义作君聊得那么开心，有点觉得，漫画是不是很有趣啊，之类的。」 未央飘忽着视线，有点扭捏地拨弄着鬓角的秀发，朝我们搭话道。

「嘛，与其说开心，不如说是日常斗法更贴切。」

虽然她已不像上午那样磕磕绊绊，但还是能听出些许紧张。

总之是回到，可以在学校里稍微说上话的程度。

原因，想必就是在土台站那会儿。

我没能再次下决心，阻止她一步步向着自己靠近，阻止那梦中易碎的泡影化为了有形，扑入自己怀中。

夏日里的这份清冷，不知是她迈步时长发带起的风，还是单纯因为那晚的凉月，残存在心底的联想。

用手托起额头，以作闭目小憩的姿势，好让自己不去在意她。但也能给人『我在听』的感觉，不至于对『朋友』失礼。

窗外，白桦的稀疏的叶子摇晃着，剥裂的树皮展露出别样的美感。

为什么能叫得出树名？虽然大学里和工作的时候都有所涉及景观植物的内容，不过杉树这一名字是清醉告诉我的，在高中那会儿。

『教学楼靠外头，有种着几株白桦，枝杈很细，叶子透着光，所以感觉很近的样子，但如果伸出手去，会发现怎么也够不着… 』她这样说

那模样与平时不同，莫名遥远的氛围，我记了很久。

「吼吼吼~ 小未央想要入门吗？那就去看— 」小春一下子变得兴致高昂，满脸逮到猎物般的死宅表情，腐圈什么的把未央拖下水不好吧。

抬头刚想陈声阻止，不小心对上了眼，雪国精灵般的容颜和凛然的身姿，与独处时不同，这是她在学校里的样子。

当然不会像青涩的高中生那样生硬地错开视线。

于是用蹙眉掩饰了神色，随后自然地将目光移走。

「谷口治郎的《父之历》，挺适合新人读的。」

哦~ 居然是在正经回答吗，差点以为小春眼里的入门是《无爱之战》那种，但也许是不想上来就展露自己的属性而已。

略带后悔，有点担心未央误会自己的皱眉。

「说到《父之历》，更像是一篇带了许多插图的小说吧，一直在用文字推动着情节。作为小说，不，更像散文，功力也不算深— 」

我可不会给她留面子，拌嘴只要别把话说太重就好。

也许是没能见到那家伙的缘故，思绪有点乱。就算只是再多拖个半天，我也不大乐意，毕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已经三天没有收到回复了，和清醉这种程度的闹别扭是前所未有的，在交情还未深的情况下，何况… 自己知道，那家伙远不似旁人眼里看上去那样，没有一丝阴霾。

「—但，谷口老师的画工还是非常精美自然的。」勉强扯回了夸赞的方向。

「只是因为全篇都是用克制温和的口吻讲述，义作哪来这么多不满啦，那你说说看，有什么类似题材的大作吗。」

「不要撇下我啦~ 在聊什么呢？」回教室有些迟了的杨杨也加入进来。

「是义作这家伙他… 」

杨杨在的话也不好糊弄过去，就顺嘴耍一下我高雅的品味。

「卡夫卡的《致父亲》就，怎么说呢… 挺感动的，之类的… 」

「… 噢，哦~ 」

可惜只引得一阵冷场。尴尬症犯了，表情凝固在脸上动弹不得。

「欸~ 怎么这个表情，莫非义作以前看哭了？」杨杨还在揶揄我。

小春憋不住笑，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

「我没这么说吧… 」

「没想到义作原来是文艺青年啊，还以为是只会看漫画打游戏的废柴— 」

说得太大声，这样的公开处刑搞得我想找个洞钻。

「不，不是的，义作君他一直都，懂得很多，很帅气… 」也许是不好意思打断小春，开头就很微妙，虽然中间有用正常的音量，不过很快还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融到嘈杂的教室环境里，小到听不见了。

是未央在说话。

和她的距离确实拉近了些，不过在学校里，即便只是在朋友面前，当面示好对她来说还是难度太高。

她微微低下泛红的脸，不过因为我是坐着的缘故，所以并没看漏。

担心她视线向下垂的话又会碰上，只好先一步把头转向杨杨那边。

嘛，刚刚两人的话明显是调侃，认真回答的话就上钩了。这俩计谋得逞的样子还挺坏，难不成是无意间的协同作案，捉弄单纯好懂的少女有这么好玩吗…

「小两口，这就维护起老公啦？」

「… 」

？

心脏因为话语停跳了一拍。

据说罪犯倾向于重返案发现场，我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努力不看向一旁脸蛋已经熟透了的那个，尝试恢复到双手支撑额头的状态，好遮挡视线。

并未体验过婚姻，听到夫妻之类的词，大人也是会有点害羞的，所以不是我的问题，确信。

「好啦，小春… 呐，未央想看少女漫画吗？我以前也有买过几套哦，可以明天带过来借你… 」

接下来都是些女孩子间的对话，这档口就趴一会儿好了，当然，掩饰之类的只是顺带。

未央似乎是在两人怂恿下，打算都看一遍，没想到杨杨也会看少女漫，嗯，虽说我也看过不少就是了，高中时代… 咳，并没有拿来做约会参考，一丝都没有，当然，因为自己老是带入女主视角，然后看帅哥…

「呐~ 」

虽然趴着的状态看不见，但感觉声音源头比先前更近了点。

「你推荐的，我一定会看的哦，很期待下次和你分享~ 」

「… 」 伴随着一缕长发，垂到了自己手臂上，有点痒痒的感觉。

隐约听到教室外有阵骚动声，还有女孩子的声音，好像是叫人等一下之类的。

傍晚，去部室等等看吧，虽然也不确定能不能遇上。

安静下来后，我坐在椅子上发呆。

关于父亲的漫画，吗…

说起来，每年的父亲节和母亲节，都是那家伙提醒自己的。

那家伙… 是想过要道声谢，又总觉着不好意思，还真是别扭的人。

…

「『喂，义作嘛？啊，对，我是雍寺。有件事还是想先找你商量一下，我老爹写的订婚宴请帖里… 』」… 雍寺婚前曾给我来电。

记忆忽地闪回，那种事，虽然早就有预感，毕竟是如此少见的姓氏，但…

… 但不管怎样，即便预感成真。

我…

——清醉side——

 

手被男人握着，与女孩子截然不同的触感，硬质的，像一把钳子。

今天的自己变得有些奇怪，这也是没办法的。

莫名想起爸爸来，那些爸爸你或许从没在意过的小事。

从小学到高中，你每月都会偷偷塞给自己一个装有现金的信封，是那种很厚重的信封，厚实到，我不敢把它扔掉。

不仅是因为被阿姨发现会很不妙，更重要的，这是少有的，和你的联系。每一封，我都有好好珍藏在自己那个百宝箱里。

小一些的时候，你在我眼里，高大强壮得就像个巨人，但是在每月约定的日子，你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会趁其余人不注意，把信封揣进我的裤兜里。

在那一刻，眼前的巨人，无论是举止还是表情，都变得有些滑稽和笨拙，我好喜欢这样子的爸爸。

后来上国中穿起裙子了，你把信封交给我的时候，小手被你厚实又温暖的大手捧着，会很安心。

最近的几次得病也是国中那会儿，你比平时更早些回家，在阿姨回来之前，蹑手蹑脚地来房间看我，一只脚跨在门槛上，只探进半个身子来。

傍晚橘色的阳光照在你身上，你看看躺在床上的我，轻轻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说『有爸爸在，别担心』。

也许，真的只需要几个片段，就足以支持一个人走好远。

那天，自己不断回忆着，夕阳下父亲的身影，也许是生病让人变得脆弱，我没能止住泪水。

见过许多失恋后的哭泣，无论是朋友那儿，或是各色爱情电影里。

但和七摫分手的时候，没有一丝留恋，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不曾喜欢过。

可是爸爸和妈妈也分开了。

他们两人，有喜欢过彼此吗… 如果喜欢的话，又为什么会愿意放弃。

火焰闪烁着，木材慢慢烧变成了灰，飘散在空中，等全都耗尽的那刻，恋情熄灭了。

如果仅仅是如此浅显的原因，可大家还是前赴后继… 也许，大人间的维系，是由我所不知道的事物构成的，比如牵手，或是拥抱，和接吻。

这些，对于还没喜欢上过谁的自己来说，就像是一只蝴蝶飞过，扇动着它那耀眼而又支离的光彩。

这次是我找上了七摫。

此时握着自己手的那个人，走在前头，抬眼可以看见他耳朵上的黑色耳钉。

像被铐住了一般，牵手会很心动之类的，原来只是谣言。

不喜欢的人，即便是牵了手也没用。胃里感到了不适，一丝晕眩传来，步伐也变得紊乱了。

明明是盛夏的傍晚，却体味到了凉意。不甘心地咬紧了嘴唇，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去。

脑海里模糊地闪过片影，父亲温暖的手… 那家伙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温柔的面孔… 我有点后悔了。

从指尖开始，四肢渐渐失去温度，像是身体代偿性的，想让我忘记现状。

「虽说是适用期，但是男友的话，可以牵手吧？」他是这样说的。

在爸爸带我们去的聚餐中见过七摫一家，他应该是知道了，餐桌上坐在爸爸身旁的，不是我的妈妈。

笨笨的自己，曾经有稍稍幻想过，他隐约比其他人好像更了解我一些，或许是那个能支持我的人。

「我要先回家通知一声，顺便放书包。」

「啊？要多久啊，《晴— 」

「不算远，步行就能到。」

高一的时候，稀里糊涂就接受了告白，不乏有刚刚成为高中生的新鲜感作祟，况且七摫不恭维的说也算是个帅哥，平时一群人里和他也能玩得挺开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就答应了下来。

「—哦，那就好。《晴山》的位置预定好了，因为是常去的怀石料理店，一般都得提前预约过。」 七摫云淡风轻地陈述着，让人注意不到言语中透出的意味。

「… 」

「对了，这次就我来请客吧，怎么说都是男朋友… 」

当时分手的理由是自己不想谈恋爱，无论和谁，所以并不是针对他，想着两人可以体面地结束。

没曾想他回以的是死缠烂打，在争吵中这人还无意间暴露了真实想法，『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交往，要是连手都没牵过就结束的话，也太亏了』。

就算不喜欢，但只是单纯需求着异性，如果这就是大人的常识的话，我宁愿，一直做个小孩子。

不自觉地被吸引目光，被叫名字会有些害羞，如果在身旁就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这样的感觉，隐约中，自己似乎也曾有过…

就像运动会时，摔倒在他身上那会儿。仍由双手胡乱掩饰着，也遮不住发烫的脸颊。

笨拙的自己，这次不小心又摔跤了，但是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杂乱思绪指向的那家伙，原来只是和女孩子们玩玩而已…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遇到这样的人，最讨厌了，比七摫更讨厌…

「喵~ 」

不远处传来治愈的声音。

是上学路上打过招呼的猫猫，这会儿也跑出了院子，在人行道上散着步。

挣开自己被抓着的手，向猫猫那边小跑去。

「雾月，怎么了？」

小家伙圆滚滚的，活脱脱一个雪白的绒球，只在眉头和耳朵尖上透着些乳灰色，看起来就像一大早被吵醒，还有些发懵，但又隐约感觉自己被捉弄了，奶凶奶凶的。

「是在逗猫啊。」

在小家伙身旁俯身蹲下，没记错的话，是一位爱喝酒的红脸老爷爷养着的。

先要消除小可爱的戒心才好，大姐姐只是想陪你玩一会儿，不要害怕啦，带着这样的意味向它轻轻招手。

周围响着七摫凌乱的踱步声。

明明以前也一起玩过的，怎么就把姐姐给忘了呢。

「在下一段恋情之前，再给几天的男友试用期。」分手时答应了这个口头协定。

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只是来了个大号玩伴而已，但还是带着些警惕，慢慢向这边走来。

「呼，快六点了啊，还没摸到吗？我来看看。」

焦躁的脚步呼地停住，七摫猛然在一旁蹲了下来。

猫猫跑掉了。

…

「猫咖和模型屋~ 好难选… 」

「反正都要去的，不用纠结。」

「虽然想快点和猫猫一起玩… 但还是先去前辈推荐的店里吧~ 」

「哦，还挺上道嘛。」

「哼哼，但是之后的猫咖，可是人家的主场哦~ 」

「这么说来，清醉是吸猫怪人？」

「什么嘛，才不是怪人啦~ 」

「别闹别闹，只是开玩笑而已，好啦，我认输我认输…

说起来，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不过我的体质，好像还蛮吸小动物的。」

「欸？真的假的，前辈是少女漫画里的女主角吗？」

「哈？」

「还请不要把人家的猫猫都抢走~ 拜托拜托~ 」

「放心啦，我呆在你旁边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