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捏地站在我身前,紧张地抓着自己的手指,错开视线不敢看我。
这里是医学部大楼后面的住宅区,远离街道的烘焙店早早关门,店门口四下无人。
天色已晚,夜幕沉沦,两人站的位置距离最近的路灯也隔着三四幢单元楼。
周身昏暗一片,连轮廓都变得模糊。即便如此,我还是能隐约察觉她的脸好红,我咽了口唾沫,心中升起莫名的预兆。
“闭上眼睛~”
她用颤抖的声音要求,我顺从地照做了,短短一句话,就让人内心翻江倒海,如同给小排量轿车陡然加装一台航空发动机,迸溅的紧张感让人区分不了兴奋与痛苦的界限。
合拢双眼后的黑暗是如此漫长,直到一股香甜的气息向我袭来,如春潮般,其中蕴含的灼热温度令人眼皮乱颤,粗喘的呼吸勾连着胸腔的剧烈起伏。
忽地,唇边传来一股柔软的触感,那样奇异的感觉是此前、此生从未体验过的,丰腴的唇肉,贴合时的挤压,和一丝勾挂的唾液,心脏霎时漏跳一拍,随呼吸一并停滞。
我初尝的,贪恋的,索求的,不知满足的这个东西,却仅仅持续了一瞬。
这让我感到不甘,它仿佛打开了身体中的某个开关,我本能地睁开眼,伸手将眼前人揽入怀中,女性特有的柔软让人一瞬间兴奋起来,从上到下,每个部位都迸发出高昂的热情。
我抚慰她的腰肢,抚过她的背,感受肩带在手掌中的形状。
我牢牢抱住她,在昏暗中索求她瘦削脸颊上唯一丰腴的那两瓣,锁定猎物般,瞅准方向贴了上去。
“鼻子撞到了…”她委屈的声音传进自己混沌的大脑。
我想吻她,但并不顺利,我甚至没意识到接吻的时候两个人应该错开角度。
内心奔涌的兽被强行止住,世界静了下来,只有沸腾的血液仍旧强调着它高亢的姿态,我抱着她,她也还是搂着我。
满脸羞红的两人面面相觑。
“下次,再来做吧… 接吻什么的。”
“嗯…”
…
两周后,我和她分手了,和未央分手了,这个与我共尝初吻的人,我的初恋。
……
Aimer的《Brave Shine》响起,就是mv里红A每天都被自己帅醒的那首,从高中时代用作闹铃,已经陪伴度过十多个年头。
虽说是周五,但自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总工那老头给的活儿,看来得在周末加班干了… 话说一周两休的公司真的存在吗。」
我猛地仰起身子,成功挣脱棉被怪的束缚。
窗帘遮得不怎么严实,刺目的光线让人眯起了眼。
总感觉眼前的环境有那么点儿不对劲,使劲揉了揉眼想看仔细了,但还是无济于事。
衣柜里常穿的几套西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墙壁上挂着的高中制服,甚至房间里还摆了张老旧的书桌。
等等,是我眼花了不是,这不对啊,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老家的房间。
自己一时间懵了,穿着裤衩呆坐在床上。不过失去棉被后冷空气的入侵,倒是让人有了些许实感。
“义作,还磨蹭什么呢?”这个还在床上晃神的人是扶风义作,听声音应该是老妈。
不是,怎么老妈也来了,还来催促我起床?莫非是回老家休假来了?休假还不让人睡懒觉吗。
可翻了翻被头也没见老婆孩子的身影,当然,老婆孩子什么的纯属妄想,因为自己这个老单身汉根本没有脸面回老家悠哉。
一回去肯定是被抓走然后各种说媒,想躲还来不及。
“说了很多次,干嘛把闹钟设这么迟啊,每次上学都要心急火燎的,”老妈将墙上的制服随手递给了我,“快点穿好衣服,早饭做好了哦。”
老妈还是那个老妈,只能说容颜常驻,看起来很年轻。
至于‘上学’… ?部门领导安排的技能培训?那种说是自愿然后给你放进考核任务里的学习。
不,有点难以接受,我已经开始往坏的方面胡思乱想了。
翻找出手机,一部跨越了众多版本的厚重老型号,拜托,拜托,别——
上头显示的日期给了我最后一击。时间大约是十多年前,高中毕业的前一年,也就是高三时期。
太扯了… 为什么,会是我…
既没有生活不如意(大概),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一觉醒来就穿越什么的。
一边吃着老妈做的早餐,一边思索。
该不会是德田球一老爷子冥冥之中的召唤,选拔标准看来有些宽泛,党外人士也积极吸纳吗。
又或许是神明想让我别再进黑心公司之类的,毕竟为了老总的劳斯莱斯,自己可是操碎了心。
不管什么情况,目前也只能老老实实走一步看一步了,要说我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不如说高中时代总比当社会人舒服的多。
学生哥要烦恼的事情真的再简单不过,要是有工资的话自己恨不得应聘当学生。
临行前去卫生间整理了下衣装,这也算是上班之后的老习惯,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毕竟大城市的地铁会出手,让所有人好好体会回炉重造的感觉。
看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这会儿大概还没买剃须刀。十七八岁的男生一般都长了几年胡子,老爸却总是会忘。
‘怕你在学校被女孩子缠上,不好好学习… ’记得他是这么说的,先不论能不能钓到女孩子,不过倒是发现了老爸年轻时学习不太行的一大原因,看来他也蛮辛苦的…
明天周六去买一个好了。
啊,我已经开始将自己代入了,该死。
“妈先去上班了,昨天说过的那件事,到时候别忘了!”
“嗯。”「虽然完全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刚出家门,自己习惯性地,在左右裤袋和上衣口袋里东掏西掏,愣是没找到烟盒子。笨啊,刚才不是找过一遍吗,也许只是不甘心罢了。
据说悲伤和意外不会立刻击垮成年人,因为他们总会分阶段地消化痛苦,将折磨稀释,然后长久地融入生活。
所以我,现在,目前,姑且是个高中生来着,‘早上一根烟赛过活神仙的日子算是到头了’,我这样想。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穿越回来的我不会上着什么魔法学校之类的吧」
脑子里幻想这些有的没的,一面沿着一条有些怀念的道路向母校“会宁涧高等中学”进发,不过直到进入校门,也没见骑着扫把戴斗篷的老奶奶或是拿树枝的什么人,看来期望落空了。
身后是一条沙路,道路两旁全是牛蒡草、车前草,还有各种各样的无名野草。路旁有一块空地,一张后背缺了一块板条的长椅,可以坐下来看看湖水。
弥留着寒意的早春,风拂过树梢上抽出的嫩芽,将年轻男女充满活力的交谈声带向这座老校。那些声音,似乎能消弭空气中余下的属于冬天的部分。
风穿过桦树斑驳灰白的枝干,吻醒路旁簇簇的迎春花,吹动小姑娘们飘散开的长发。
曾几何时看惯了的场景,现在想来,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高三A班”,我顺着感觉找到了以前的教室,作为学校里升学水平最高的班级,其中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拿到了大学的免试offer。
驻足门口,深吸一口气,先前轻松的念想早一扫而空,难以言说的压力膨胀开来,裹挟着我,当逃避已久的期限宣扬自己的存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勇气是做不到的,把头脑放空,目不斜视地径直朝自己座位走去。
“啊,义作来啦”“早上好啊义作君,哇这是什么表情,好怪”前排的两个女生转身向我打起了招呼。
绛云杨杨那头黑色的靓丽短发,反射着朝阳的光泽,身上没有一点打扮的痕迹,穿着男生的制服裤,是那种又飒又酷的感觉。
我祈祷这些久违的熟悉感能冲淡一些压力。
杨杨在高中毕业后虽然没有和我同一大学,但选择了同一专业,所以偶尔会聊聊天之类的,去年同学会上她化着淡妆穿短裙的样子确实可爱,这样的反差想必会击中大部分人的好球区。
在她身旁,小个子的鹿岩小春扶了扶眼镜。
“义作你今天是怎么了,和未央吵架了吗?”
“没。”
“脸色这么怪。是不是刚刚还一直盯着杨杨看… 好恶。”
没办法,她不了解我现在的情况,自己的视线如今已经没地方放了。
“未央都要吃醋了,你再这样把她晾着。”小春瞪了我一眼。
也对,我该怎么做?
我想着要不还是正常地打个招呼,但我搞不懂,我搞不明白,我记不起多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是怎么称呼她的。
事到如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叫你姐姐?哈,也许不说话,彼此都当作空气才是最好的选择。
“嗯,没事哦,”含凉轻轻摇头替我解围,“早上好,扶风同学。”
青丝在肩头泄下,黑框眼镜遮住了端正姣好的面容,让人看不清表情。她很快端正了坐姿开始预习课程,不再看向这边。
她的声音,她挺直的脊背,她的一切。
她就像是座孤岛。
“未央今天竟然没有被捉弄?按照以往的话,她都是超小声地说‘没有吃醋’这样子,你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啊义作?”小春还在质问我。
我无法消化时间带来的冲击。
我不会再出错了,一次也不会。
“对了,昨天播了啥动画来着?”我生硬地岔开话题。
“什么嘛,突然这样子”听到我的糊弄,小春抱怨道。
…
“真的不行了,慢点慢点,呼…呼…”
意料之中地没算到这点,高中还有体育课和体育测试来着,堪称对社畜极不友好的环节。
已经快两年没怎么运动了,每天都在办公桌前从早坐到晚的自己,居然要和这群小鬼一起跑步。
“义作,你今天也太慢了”“昨晚又熬夜是吧”“弱欸,我们都套你一圈了”
班上那群损友们一个个从身后越过我,还拍我的屁股,喂喂这个热身跑怎么这么长啊有没有搞错,虽然这副年轻的身体没有受肩周炎、腰肌劳损的折磨,但在运动上的意志早就消磨殆尽了。
“不行了不行了真跑不动了…”
“女生在旁边的场地上能看到我们这边哦,然后就发现义作‘不行’,哈哈哈哈,‘不行’的事情被发现也没关系吗?”不知是谁调侃了句。
有关女生的话题一经提出,这群小鬼一下变得更加吵闹了,啊,真是烦。
「嘛,其实承认不行可比逞强好一千倍,‘能者多劳’,上司倒是会挺愿意你留下来加班的。」
但这哥们儿说得的确没错,能感受到几股来自小姑娘那边的视线,面子上稍微有些挂不住,退而求其次,希望脚上没失误打个趔趄就好…
“今天我去买零食吧,”向损友们挥了挥手。
“拜托你了哦”“我要红茶冻!”“这么贵的自己去买!”这是高中时期体育课下课买零食的惯例,得亏自己没忘,算是挽回些脸面,免得小鬼们又在人后说些有的没的。
“扶风,有向未央道歉吗?”小春边从薯片袋子里一片片抓来吃着,边朝我发难。杨杨也在一旁鼓着腮帮子咔嚓咔嚓地嚼着,视线时而转向这边。
“为啥是以我做错为前提?”
“因为义作总会犯错。”小春一如既往没摆好脸色。
“不给未央分点吗?”杨杨突然拿起薯片袋子递给了我,她看着我的眼睛,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是啊,就像朋友一样,她和周围人没有区别,没必要特殊对待,刻意冷落更多也只会滋生麻烦,所以…
我抄着薯片袋起身。
与她只隔了一条走道的距离,局促的双脚却不知该在何处停下。
我看着她的身影,我有多久没见她了?竟然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再遇,这种可悲的、嗤笑的距离,我无法把握,只有混乱的思绪绞成一团。
“… 那个,含凉同学,要吃零食吗?”
“是叫我吗?”她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抬眼看过来,我终究看到了她的脸,带些稚气的脸,鹿一样的眼眸,早该遗忘的…
“谢谢你。”
她浅浅地笑了,轻轻歪了歪脑袋,双手捧着伸向这边,洁白的小手上带些粉色。
“——啊——不好意思。”
一没注意,把薯片给洒出了,她的手好小。
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拿不稳,抖得厉害的缘故。冒失鬼,像个高中生小鬼头一样,该死,我在心里唾骂自己。
她的头发垂了下来,我盘算着风的含义,那是一股稀薄的芬芳。
我和她已经不必计算从泪痕滑落到地面的距离。
我用一只手兜在她双手下面,感到她手背的温凉。
「明明我已经」
另一只手抓了把薯片放在她的手心,她的手指触过我。
「决定了…」
“我去拿扫把来打扫,你们别踩到了— ”
将头撇过,快速起身,不去看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