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最终结果与先前预料一致，安洁手里两个面包都在经她咬过一口后露出内部『馅料』——分别是四足刺虫与肉虫。

　　相对应地，安洁表情变得跟苦瓜似的难看到了极点，她咧着牙不知下一次该向何处下嘴。

　　然后看向身旁的我。

　　「这个…玛格纳吃吗？」她把肉虫馅面包强行塞到我手上。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那句话应该是疑问句才对。」

　　没错，刚才那句话句尾的确是问号。

　　「那只是玛格纳的自以为是，太在意某些事物的细节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失礼…吗？」

　　不准浪费——少女目光严厉，内心所想通过视线传达而至。

　　「……」

　　看着手中还剩大半的肉虫面包，我确切感觉到自己左眼皮在疯狂跳动。

　　作为馅料的肉虫我曾在课本上有所了解，是完全无毒的一类，只不过这流淌在内还在往外冒泡的橘黄色汁液…视觉冲击有够强烈。

　　作为学院允许出品的食物，安全性上一定有足够保证…至少我是这么期望。

　　「唔……」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我闭上眼不去看面包里的虫子，大口咬下，「咕…呃~嗯？」

　　味道不像意料之中那般难以接受，而且……

　　「柑橘的味道？」

　　「不然呢，虽然是抽奖套餐，学院也不会拿出难吃的食物，这些面包唯一被诟病的点也就只有视觉感官和舌头的滑腻触感而已。」

　　在我还在为肉虫面包纠结时，安洁将最后一口四足刺虫的面包吞咽下肚，旁若无人地吸吮沾着油脂的手指。

　　就我手里实际是橙子味面包的实感，难不成安洁手里的是肉松面包的么……

　　「都是假货啊。」

　　我瞬间对这个如猎奇奇幻轻小说一般的世界失去兴趣。

　　「nero~」将小指上的最后一点油脂舔舐干净后，发现我的视线在自己这边，安洁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扫向我，「难不成你是那种因为获得的食物上沾有美少女口水就会擅自感动的变态？」

　　「不知廉耻地添手指，还自卖自夸地说自己是美少女的某人没有资格这么说别人。」

　　安洁的确称得上美人，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在此刻承认。

　　「不论何时，人类都会保留一部分坏习惯，这是我们成功存活至今的依仗，我认为自己的坏习惯还不至于招人厌恶哦。」

　　「……啊你是这样认为的嘛。」

　　预感到如果再拖一段时间，吃饭环节最终有可能变成讨论人生难题，我选择快速将手里残余的面包扫空。

　　「虽然总摆着副凶相外露的恶人脸，性格却意外地温和呢。」

　　「没人告诉你随便逗弄男人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吗？」

　　「非常抱歉，母亲在我出生后就去世，父亲则是在我8岁时失踪，我已经独自生活很久了。」

　　「……」

　　见我没有说话，本来还满脸无所谓的安洁看了眼我的表情，随即有些惊讶。「你不像其他人那样可怜我吗？」

　　「难道你希望我那样做吗？」

　　「不，这样就好…」安洁将一直揣在怀里的笔记放进口袋，随后背着手朝前跨了几步。

　　「这次就算扯平了吧。」

　　「……」

　　到底扯平了些什么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1

　　暂时不理在前方背对我的少女，我的大脑不断将情报整合。

　　最近能在大书库看见玛娜的次数越来越少，『将大书库的知识全部吸收』这一目标看起来终于被她完成。

　　「计划的下一阶段可以开始着手运作了。」

　　在某一天晚上，玛娜下达指示。

　　「必须找到除我之外其他能给予信任的人，我很相信玛格纳的战斗力，但你是个除去战力外其余地方都触底的偏科生。」

　　「你的意思是……」

　　其实不用玛娜往下说，我从进入学院的第一刻开始便在不断尝试。

　　——寻找能够相互利用的伙伴。

　　平民班内所有人我都花时间观察过，大部分学生都是爱好打扮的女性，甚至还有男扮女装的家伙，她们的目的是贵族班级中那些还没有伙伴的男性吧…某种意义上我们是竞争关系。

　　仔细将一张张刻入脑内的脸放进『不合格』的盒子，最终只剩下一个人站在我面前。

　　我抬头紧盯前方的倩影，她这时已经重新掏出笔记本，口中低声念叨着什么。

　　「安洁……」

　　自从进入平民班，就像二人体内有某种相似的特质，我们便在相互监视与揣测对方的过程中度过每一天。

　　直至现在，即便已经竭尽全力动用我本就贫瘠的情商，跟安洁的关系也步入僵局了。

　　我们之间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更深入的秘密用来分享，继续相处下去只能是浪费精力。

　　除非有第三者进行干预。

　　思考于此，下午日程确定。我利用通讯魔导具给玛娜发去消息，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你要的人选，我找到了。』

　　然后便是……

　　「喂」，我叫住安洁，「待会儿我需要占用一下你的时间。」

　　「下午的课程呢？」

　　「翘了。」

　　「……」

　　没多问理由，安洁耸了耸肩，示意我带路。

　　看来在她眼里，老师所讲的那些课程也都是入不了眼的过时常识。

　　……

　　我们一同走向靠近城市边界的领地，安洁面带疑惑，不过没有多嘴询问。

　　这里算是贫民区，我一袭黑衣还好，安洁却因自身格格不入的气质引得周围那些龟缩在阴暗角落的『蛆虫』投来贪婪的目光。

　　但很快这些视线便都对她失去兴趣——安洁披肩上魔法学院的标志清晰可见，只要我们还待在王国国境内，这便是绝对的保命符。

　　安洁没理会那些无理的目光，斜眼看向我，等待我解释带她到贫民区的目的。

　　「很多年前，阿佛洛狄忒王国某处地方，本该固若金汤的国土防御术式突然向内部自主移动了200米左右，安洁你知道这件事吗？」

　　「嗯，而且还听说在那次事件中有大批人类伤亡…不过最后贵族们都说是有心之人在抹黑她们的神明大人。」

　　「依照我对你的了解，安洁是不会相信这类说辞的吧。」

　　「正解，不过…既然玛格纳故意提起这件事，那就说明现在我们去的地方一定是跟此事有关。」安洁狡黠轻笑，一副已经猜出此行目的地的表情。

　　「靠近城外人烟稀少，能提供很好的便利性，一旦被发现我们要做的事，也能马上出城躲避…虽然有碰到魔尸的风险，却没有比这更加效率的行动了。」

　　「是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啊……不愧是高材生，当然如果能不暴露你是格里姆学院学生的身份就更好了。」

　　「你说得对，毕竟我们的对手是这身衣服的提供者。」安洁挥手利用魔力掩盖衣物上关于身份的信息。

　　『光·遮蔽( Optical camouflage)』

　　在看向披肩，现在只能看到黑色的面料，没法辨认上面的校徽了。

　　「这样就行了吧。」

　　「光魔法……」

　　我没做过多表示。

　　作为苍之魔法使，会一些光元素深层运用是很正常的事。

　　安洁这个人，无论是战斗，还是临场适应能力，以及那份头脑都是顶尖的。

　　不过这次她却猜错了我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

　　「真要说起来，安洁的解释更加理性，但选择这个地方的理由其实非常现实。」

　　闻言，安洁开始皱眉思索，不出几分钟，她便想到更多可能。

　　「难道玛格纳是想整合所有能利用的资源，一次性发起革命吗？」

　　「先不提我有没有这个想法，光『值得利用之人』，现在能入得了我的眼的只有安洁。」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更便宜……」

　　「哈？」

　　安洁头顶瞬间冒出几个问号，她不知道如此严肃的交流中为什么会掺入这戏剧一样的词汇。

　　我知道她不愿意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解释。

　　「我没钱，所以要买房子的话，只能选择贫民窟这边，而且是最窄小的类型。」

　　「欸？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不是……」

　　安洁更加摸不着头脑，毕竟以大家都知道的情报来看，我侍奉的主人是这个国家的王女玛格罗娜，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阿佛洛狄忒王国女王，钱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就只是个数字罢了。

　　「那当然是因为我没办法给他钱。」

　　第三者的音色插入我们其中，安洁抬头看向对面。

　　带着兜帽，几乎要将自己藏进大衣中的少女同他对视。那枚奇特的银白色魔眼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扫向我，不满的情绪传达而来。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着吗，要是被其他人发现王女在这里麻烦可就大了。」

　　「大部分人都只听过玛格罗娜的名号，我的真实样貌在贫民窟这种地方可没法传播…而且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你太慢了，我今天可是连中饭都没吃哦。」

　　玛娜带着满腔怨气地回怼，才只是饿了一顿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但这句话我肯定是不敢怼回去的。

　　「玛…玛格罗娜大人……」

　　「不用这种态度，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安洁·劳伦斯小姐。」

　　劳伦斯？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姓氏。

　　「唔…是。」

　　「先去藏身处吧，尽管周围感受不到有人监视，也还是保险一些比较好。」

　　2

　　简单寒暄两句，玛娜便带着我们回到藏身处。

　　关上大门，密闭空间带来的安全感逐渐上升，安洁逐渐松了口气。

　　她随意看了看四周，虽然被称作『藏身处』这般简陋的名词，但这个房间也有它该有的结构，除去两个卧室外甚至还有通向地下的隐秘房间。

　　「我是一国之女，无论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手，但也因此我无法囤积过多金钱，所以这间屋子是靠玛格纳一个人完成冒险者任务的报酬购买，后续地下通道的改造也是他一个人完成。」玛娜回头看着安洁，跟她说明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据点的真正原因。

　　「而且你之前的猜想也是一部分原因，贫民窟鱼龙混杂，情报工作在此地极难成型。」

　　「既然王女大人会告诉我这些，那就说明我符合你们的要求，现在可以说明理由了吗？」

　　安洁强行忽略自己之前自作聪明的猜想，比起在我面前出糗，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玛娜身上。

　　我有些感到奇怪，安洁不是那种会如此急不可耐的类型，刚才的对话中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烦躁了吗？

　　「好吧，我也喜欢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玛娜瞥了我一眼。

　　「干嘛？」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去做饭，接下来的话题玛格纳不需要参加。」

　　「……好好。」

　　敌不过玛娜因没吃到中餐而饿肚子的怨气，我先一步走进厨房关上门，放她们二人谈话。

　　希望不会聊着聊着打起来吧……

　　厨房里有我参照水之魔力改良后，将低温化的术式刻在了柜子上，这样就是一个简易的冰箱。

　　打开冰箱，内部有之前在城外任务中捕捉剩下的几只兔子和蘑菇等蔬菜，上面被黑色魔力污染的部位都在将它们放入冰箱前尽数清理。

　　我心里计算着三人的胃口，盘算该做什么菜才能满足她们。

　　「炖菜吧……蘑菇煲和兔肉搭配应该可以。」

　　确认菜式后，我将精力投入其中，不再分心理会外界两位少女的动静。

　　……

　　「好了，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王女大人可以阐述原因了吗？」

　　血液流速加快，手指却变得僵硬，安洁不得不捧起手掌到嘴边轻轻哈气。

　　玛娜微微看了眼她反常的举动，默不作声。

　　——现在是夏季，而且是最热的那几天，她却有『寒冷』的错觉。

　　「你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吗？你父亲劳伦斯他……」

　　「他是他我是我，请王女大人不要岔开话题。」

　　「……」

　　玛娜放弃劝说，早在与安洁的第一次会面开始，她就看出这个少女对自己…不对，是对这个国家充满了仇恨。

　　所以现在只需要顺着安洁的心意来就好，反正这次结盟本来的意愿就是如此。

　　玛娜淡淡开口：

　　「同你所想一致，我为了拯救这个国家而在不断努力，在途中找到了玛格纳，让他成为我的力量，但仅仅一人是不够的，所以才找到仇视女王的你。」

　　听到原因与自己所想一致，安洁稍微冷静下来。

　　她知道这一任王女玛格罗娜和前几任王女都不同，完全是个怪人，但安洁不敢把赌注一次性压在她身上，所以才会退而其次选择王女的仆从——玛格纳。

　　安洁在帮忙治疗玛格纳的中途发现他能够自如操控黑色魔力的秘密，只要有这个把柄在，就算玛格纳知道自己对女王怀有杀心也不敢向其告密。

　　比起安洁这样一个普通的治疗术使，能不受黑色魔力影响的玛格纳才是对这个时代来说真正拥有价值的『物品』。

　　而在后续的相处中，玛格纳的性格…以及他和王女的相处方式都说明她们的主仆关系只是用来伪装的面具，而两人想实现的东西，恐怕跟自己相差无几。

　　「安洁你所仇视的女王阿佛洛狄忒十五世其实并不是人类，我现在把这个事实说出来你会相信吗？」

　　玛娜紧紧盯着对方，哪怕安洁只要抱有一丝怀疑，她都会立刻放弃招揽对方的意愿。

　　结果如她所料，安洁依旧保持冷静，她也靠着自己的情报渠道最终分析出了这一结论吗？

　　『现在的女王真实身份是这个国家的神明——阿佛洛狄忒』

　　玛娜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和玛格纳都满意的『新同伴』，她可不希望在关键的时候出岔子。

　　「既然你相信这件事，那现在我们就可以结盟了。」玛娜对着安洁伸出手，「在伸手前我要提醒你，一旦结盟，就意味着你彻底站在了神明的对立面。」

　　「当然，这种事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安洁毫不犹豫伸手同玛娜紧握，现在的状况她早在来之前就在心里模拟过许多次，只不过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顺利结盟后，两位少女也由一开始对立站着转为坐到椅子上互相交谈。

　　「既然已经结盟，是否说明我可以向王女提任何问题？」

　　成为同伴后，安洁对玛娜的称呼也自然而然回到正常，不像一开始那样抱有讥讽。

　　「可以，只要是我知道的，全部都可以同安洁分享，当然也包括玛格纳不知道的一切情报，但是我没法告知玛格纳的情报。」

　　玛娜的话让安洁一顿，她不解地看着对方。

　　这句话也代表刚才的情报——现任女王是阿佛洛狄忒的消息她并没有告知给玛格纳。

　　「为什么？我曾在玛格纳身上闻到你的气味，都能做到这个份上，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王女隐瞒。」

　　「我刚才说过，不能告诉你玛格纳的身世，这个问题的原因也跟其有关。」玛娜稍微思考了几秒，「唯一能告知的一件事，如果让玛格纳知道女王的正体，人类大概会因他灭亡。」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玛娜身为王女，拥有了整个神代最多的情报网，但与她相处这么久的我除了基本常识外却也没拿到多少情报。

　　因为她知道，一旦让我得知太多事，我迟早会得出『女王的真身是神明』这一事实。

　　玛娜透过魔眼能看到虽然黑色魔力不仅不会伤害我，反倒在一直强化我的身体。

　　但灵魂呢？

　　玛娜在最近的一次查看中发现，松田择一这个异界之人的灵魂已经逐渐开始被黑色魔力影响，数量级的黑色魔力在不停吞噬他的灵魂，然后同化。

　　「你只需要知道，用这幅身体来舒压，除了表示我身为王女的诚意外，也有拖延时间的目的。」玛娜同安洁解释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正向情感产生的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特意跟对方解释自己的行为正当性，可能在内心深处，那个名为玛娜的小女孩还没彻底死去，真心为这个新的朋友而担忧。

　　又或者，只是现在的玛格罗娜留有良心，想对这个被自己单方面利用的男人赎罪。

　　为了拯救家人而甘愿孤身与神明对抗的男人，他的灵魂已经被这个时代的黑色魔力腐蚀，就算成功达成拯救的愿望，又真的能返回自己的时代吗？

　　这是玛娜绝对不愿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