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Ⅲ/第3节:暮色蜃楼的螺旋星图

「夜樱,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将思绪稍微捋清后,我从未央房中走出,恰巧碰上正抱着那孩子的雪野,已经跟在身后的夜樱,于是向后者问道。


夜樱犹豫了下,话头便被雪野抢走。


「这问题还得问你自己吧,我们来之前一直都是你在和她独处。之前的账晚些再算,现在先借用下你的房间,这女孩需要休息。」


她的语气依旧尖锐,与其说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不如说是即将强行占领的讣告。


算了,没必要计较这些小事,必须得确保那孩子能平安无事地醒来,给我添点麻烦也是必要的付出。


「嗯,那拜托你和井上了。夜樱,你先和我来一下。」


「溯边,等等!」


夜樱应允,我本打算先和她到未央房中说明刚才的发现,雪野却突然在脚后急声叫住我。


「有什么问题?」


「那个,就是……」


以为雪野有要事要交代,我们一并回头,可她却只是哼哧着,良久,才又挤出一句话:


「井上刚刚出门去了,她说要找个医生来,不知道需要多久。光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现在还不是你们独处的时间啊。」


「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怎么能让她就那样跑出去?」


「我怎么知道怎么搞的,手机完全没信号啊。我也劝过她了,但这女孩毫无征兆地昏倒,哪能不着急嘛?」


真假啊,刚刚我用电脑都还好好的……不,那是有线网络,是信号干扰吗。


「夜樱,你那边呢,手机通讯能用吗?」


「不行,和她说的一样。」


她摊摊手,将手机递向我面前。还不只是信号差那么简单,而是完全没有信号。


不,就算是极端天气干扰信号也不会完全丢失的,除非通信基站受损,但如果真是这样,电脑的有线网络也同样无法幸免,眼下的情况显然并非此类。


「夜樱,和我去房子外面!」


可能性只有一种,有人正怀揣着某种目的在附近搞鬼,就这样坐以待毙,天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于是乎,我朝夜樱递了个眼神,她先是蹙眉,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正要起身


「听夜樱学妹说你们不是才见面不久吗,怎么就一直对她使唤来使唤去的?又要做什么,不能先把这女孩照顾好了再折腾吗?」


雪野板起脸,再次将我们喝住。


「现在突然没有信号,我怀疑是线路出问题了,得出去检查下,要是短路起火就麻烦了。」


「那你自己出去就可以了吧?自己刚刚还说雨下的那么大,不让井上出门,对学妹倒是毫不心软哪?」


不不不,如果真的又碰上什么东西了,只要有夜樱在身边,她的能力就是最后一道保险。


但是,这些不能告诉雪野。


「既然要照顾那女孩,就得把安全措施都做好,我要个人搭把手。」


「那我跟你一起出去,夜樱学妹和你还不熟悉,我帮你的忙更顺手。」


此时,身旁的夜樱低声「嘁」地一哼,我不敢扭头看她的表情,但似乎能感受到一股幽怨的气息。


那个无理学生会长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啊?可恶,还不能和她说明,又找不到个像样的借口反驳。


「这都无所谓……唔呃!」


『嗡————』


猝不及防的剧痛从太阳穴刺穿,耳边鸣声乍起,「遡」发动时的反应不期而至。神经如同被压迫般发出悲鸣,话说到一半,迫使我痛苦地蜷起身子。


「学长!」


「溯边?没事吧?!」


果然,这附近的因果链已经受到影响了……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啊,小渡!」


视线恍惚间,身前传来井上的呼喊声,随后眼前骤然一黑。再次抬头,视野又恢复了原状。


「哪里不舒服吗,小渡?」


「没事,只是这雨声细细密密的,有些神经衰弱而已。」


「又是头痛吗?可这次看着有些严重啊,井上很担心你,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事。比起这些,雪野不是说你去找医生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井上怂怂肩,无奈地摇头道:


「抱歉,诊所的医生好像一大早就出诊了,井上只好先回来了呐。」


出诊了啊,不过也好,毕竟那孩子的情况,估计医生来了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要是反而还引起注意了,那才更加麻烦。


另一边,在床边的雪野用手心探了探那孩子的额头后,又看向井上,面色中带上了些许疑惑:


「井上,你自己有带伞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绫酱?」


「来的时候撑的是我的伞吧,你走后我看它还在楼梯那,以为你要淋雨,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一看,如雪野所说的,井上除了衣服上偶有几滴水珠,全然看不出是刚刚冒雨回来的样子。


「那个啊,用的是小渡家门口的那把哦。嘿嘿……绫酱没注意到吧?」


「这样吗……还是辛苦你了。」


井上笑笑,又略显无奈,或许她还在为没能帮上忙而遗憾吧。她们还是一如既往,真是和平常相去无几的光景啊。


正暗暗感慨着,却感到有人从身后靠近,不轻不重地在腰上顶了我一下。


「夜樱?又……」


她的眼睛瞄着窗外,又冲我挤挤眉头。


糟了,又把正事给忘了。



我赶紧拉开窗户,出乎意料的是,明明顷刻前还在作威作福的暴雨,彼时已悄然退场,毫无征兆,仅剩玻璃上的几滴雨痕还证明它曾经来过。


「不对……」


探头,尽我所能地将视线极力伸向四周,可并未如我所愿,一切依然照旧,没有任何异常。


「这就放晴了,真快啊。」床边的雪野嘟囔着。


「夜樱,手机,看看信号正常了没有!」


「嗯,正常了。」


嘁,就知道不是暴雨那么简单。这次又是什么家伙,还是让他给跑了吗。


「溯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上蹿下跳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给我闭嘴蠢货大小姐,我认为极端天气后确认情况是否恢复应该是正常人都该知道的,不过某人貌似自己不灵光还挺爱找茬的呢?」


「你、你!给我站住,看我……诶?」


『滴』


在雪野即将发飙的生死一线前,响起的信息提示音像一盆冷水突然泼在那股怒火之上,她一顿,撇撇嘴,拿出手机翻看,一只眼还在睥睨着我。


得救了……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后,我居然也有些老油条了,以至于一没注意就得意忘形了。好险,差点就要被送到下一种可能性去了。


「先不跟你一般计较。刚刚通知的,今天下午就恢复上课,到时候这女孩怎么办?」


「啊?没搞错吧,这才刚……」


「别扯其他的,溯边渡,到时候这个女孩怎么办?」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但又不能在雪野面前说继续翘课,不然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见鬼的学校,差这半天吗,给我个名正言顺待在家的理由都不行,还得先想办法把雪野应付过去。


「学姐,不用担心的,这孩子交给我就可以了,反正我的入学手续也还没办好,下午可以继续待在这。」


正当我头脑风暴时,夜樱抢先一步上前,挡在我和雪野中间,转向她说道。


「不行。学妹你一个女孩子,刚认识没多久就在男生家里一待一下午。别人还好说,但要说这家伙的风评,你也不希望还没入学就被人议论吧?」


「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你个扯淡学生会长!我的风评要真有什么问题,十有八九都是你害的吧?!」


「那些乱七八糟的外号真亏你能一张口一个啊!怎么了?我说的有错吗?还是你本来就是想让她留在你家?说说看啊!」


『簌簌』


战况陷入一片焦灼之际,床上的骚动打破了僵局。不知何时,那女孩已悄然醒来,拨开盖在身上的外套,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



「唔……嗯啊……」


就像从睡梦中苏醒般慵懒,与她猝然昏迷时的惶恐反差鲜明。


雪野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的样子,看着那女孩,又瞥向我一眼,瞬间蹙眉,一把将床上的被子掀起盖在女孩身上。


「麻烦你别把你那恶心的视线往这边靠,否则我不介意以猥亵幼女罪正式起诉你。」


「那我也不介意以私闯民宅罪起诉你,将心比心这一点我自认为还是能做得很好的。」


「好啦好啦,小妹妹还在这边哦,小渡和绫酱不要再吵架了嘛。」


井上讪讪地笑着,走到雪野身后轻轻推了推她,后者虽仍是满脸的不爽,但总算是收敛了些,撇撇嘴,不再作声。


「这样才好嘛……呐,小妹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没事了。」


诶?等等……


「那真是太好了呢。话说,大家好像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哦?愿意介绍一下吗?」


她顿了顿,似乎思索了什么后,缓缓答道:


「溯边……汐。」


「「「「欸?!」」」」


慢着慢着,「溯边」(sakanobe)是哪个「溯边」,发音相似而已吧?比如「坂延」(sakanobe)或者「坂上」(sakanobori)之类的?虽然这些姓氏有些少见。


不不不,真要说的话我的姓氏才更少见吧?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别的地方还有我的族亲。果然,还是得再确认一下。


「喂喂小妹妹,打断一下,你姓氏的「溯边」,是怎么个写法?」


「嗯……就是「溯边渡」的那个「溯边」,怎么写……不会欸。」


不,不可能,我绝对不认识她……


「溯边!我怎么从没听过你还有个妹妹啊?近亲的话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妈的,这女人是抓到机会就必须奚落我一顿不然会死是吗。算了,没空和她再拌嘴了,赶紧糊弄完把她们打发走,等没人后再好好问问那女孩。


「都说了我啥都没干啊……这孩子是我的远房表妹,不过关系太远了些,你没听说过不也正常吗?」


「可……好吧,那你刚刚干嘛不解释?」


「不肯听我解释的人是你好不好,放过我吧。」


雪野叹气,双手环在胸前,无语地摇摇头。


这样子怎么搞得像是做错的是我一样啊喂?!


「姑且信你一回。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溯边,这次别再让我后悔自己看走眼了啊?」


「要是还不肯放心的话你可以在我家慢慢看着呢,不过,你会愿意待在所谓「变态」的家里吗?」


「别给我嘴贫,好好照顾汐,听到没有?」


「好,好……」


我抬手作投降状,她不继续搞事我真的已经感激不尽了啊……


「那学姐你们先走,我再留……」


「夜樱学妹,你刚刚说你的入学手续还没搞定对吧?正好,我也是学生会长,我们学校的入学申请材料准备还挺繁琐的,顺路和我们一起,待会应该可以给你提供一些不小的帮助哦?」


「诶?不……」


「走吧,趁离下午上课还有些时间。」


雪野抓起她的手腕,微笑地和井上一起向门外走去。夜樱看起来想挣扎,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回过头来拼命朝我递眼色。


虽然的确挺想和她一起商量的,可现在再让雪野不顺心的话,要是她又突然改变主意赖在这不走可怎么办。相较之下,前者的损失还是更小些。


『学长!学长!』


这口型,果然是在叫我吧。


抱歉,夜樱,革命尚未成功,这是必要的牺牲。虽然那家伙确是性格恶劣,但对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学妹,她肯定还是会维持那副善良学姐的面貌的,不用担心。


当然,这些实际上都是我的自我安慰,她无疑是听不到的,并且表情变得有些许愠怒起来。莫名联想到她之前发火的样子,我居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


不对不对,那都是过去式了。


『啪』


房门被关上。


过了一会,从窗边看到她们走出街角后,我这才放心下来。拉上窗帘,正色凝视着她——溯边汐,或者说是自称「溯边汐」的女孩。


「溯边汐,姑且先这样称呼你。」


「唔……嗯?」


又变回原来那种懵懵懂懂的样子了吗。





「嗯,没事了。」





可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给我另一种感觉。就像……变成一个正常人了?好奇怪的说法,实在是形容不来。


虽然说这种小细节吧,也很可能单纯就是我太神经质了,但以防万一,即使不想对一个小孩子这么严肃,但容不得疏忽了。


「你从哪里来的?记不记得你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什么……意思?」


汐歪头,一脸无辜的模样,瞬间我感到些许动摇。


不,就算她只是受害者,这也是必要的,都是……为了保护所有人。


「很直白了吧,就是,到千井町之前,你的家在哪里?你的爸爸妈妈是谁?」


「千井町……是这里吗?」


「是……你真的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大部分,可以……但是,我不知道。而且……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



……?!



就算什么常识不懂,爸爸妈妈,几乎所有婴儿学会说的第一个词应该无外乎这两者其一。就算是孤儿,无依无靠地成长到她这个年纪,对父母这两个角色的渴望甚至该比正常人更深刻才对,不可能是「什么意思」这种反应。


多问两句果然是正确的,现在已经能确认,她的记忆绝对被动过什么手脚。



「爸爸妈妈啊,就是生下你,养育你的亲人哦。」


「繁衍……产下,哺育我吗?不记得……记忆里,没有这些人。」


她的牙齿轻轻咬住嘴唇,摇摇头。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此时竟出现了些许情感。


「那你还记得些什么?比如,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没有……」


「没有?」


「最早的记忆……就在今天早上,我发现我站在路上。那时候,太阳刚刚能看得见。除了这些……没有了。」


「这……!」



就算预料到是她的记忆有残缺,可我根本没想到会缺失如此之多。


今天早上?那不就是刚出生几个小时的婴儿吗……不对,她还是拥有一些基本的概念认知的,能进行交流,会用语言表达感受,懂得基础的描述,和婴儿并不一样。


应该说是……类似阿尔兹海默症早期,认知能力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记忆受损,并且她的情况更加严重,是完全丧失了记忆。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你当时嘴里讲的「空苏」或是「阿缪菈」,你知道它们的含义吗?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来那些词?」



「呃……啊啊!」


闻言,她突然之间用手捂住脑袋,痛苦地悲号起来,表情扭曲,甚至可以说是狰狞,躺在床上的身子也不住地颤抖,反弓起背,撑开被子,显现出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


「啊啊啊啊……!怎么会,不……那是什么?不记得,咕唔……!」


『噗通』


又是毫无预兆地,汐的挣扎骤然而止,挺起的身子重重砸在床上。她的表情被凌乱的发丝盖过大半,但仍能看清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布满她脸庞的汗珠,以及那张喘着粗气的小嘴。


「啊……啊……」


「汐!怎么了?想起来什么了吗,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先好好躺着!」


「头……好痛,还听到……奇怪的声音。」



头痛,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像是『嗡嗡嗡』那样的吗?」


「嗯……还有,不知道怎么出现的画面。只要稍微用力去想,就会疼得更厉害。那时也是,突然就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那些,我不明白……」


「这样吗。没关系,没什么特别的,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是「遡」。



可这又是怎么搞的,怎么还会出现在她身上?


该死,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光是要记住这些就快要被淹没了。光是在情报这点,已经完完全全陷入劣势,接下来由该怎么办。



「呼……」


我深呼一口气,算是强压下心中的焦躁。还是有一线生机的,但必须得再次寄望于那个人——水咲矢太。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发现盲点。虽然说还得重新把详细经过都交代一遍并加以解释,我有些嫌麻烦,不过这估计是唯一的办法了,先想办法和他提前联系下吧。


对了,我记得电脑桌的抽屉里还留着未央以前用的翻盖手机来着……


果不其然,一通翻找后,那天蓝色的外壳在众多物件中脱颖而出。


要是之前的话,只要是未央以前用过的东西,恐怕我都会避之不及。不过走到了这步,扎在心中的倒刺似乎已然褪去它的锋芒。她仍在我的身边,仅仅是这种程度,不足为提。


『嘟』


按住开关,屏幕随机亮起,数秒的闪烁后,留下个泛红的电池图标。


「没电了啊。」


于是,我又从另一边找出充电器。已经是过时很久的老式接口了,所幸当时也一同保存起来了,插上后功能看着也并无大碍,稍稍等待会,应该就能勉强开机和水咲联系了。



充电的间隙,我突然想起一个遗漏的细节,于是回过头去,将其抛给静静躺着床上的汐:


「话说,汐,你的名字又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就在记忆里的吗?不是的话就算了,别再费力去想折腾你自己啊。」


「唔……这个,记得。虽然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貌似唯独这个,非常清晰……从记忆开始时,我就知道,我的名字是……汐。」


虽然由于视角问题不太能分辨她的神色,不过还是能从语气中听出,断断续续的,显然是有些吃力。


「那么「溯边」这个姓氏呢?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不,这个……」


她停了停,


「那个黑色长发的女人,就是这么叫你的吧?「溯边」,我很喜欢这个,所以……我就叫,溯边……汐。」


「啊,这样啊……」


名字这一点,倒是没什么蹊跷了。至于「汐」这个名是怎么来的,就算深究多半也不会有多大意义吧。还好,没再给待解答的那些问题再添一笔。



也是此时,桌面上充电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电量足够后自动开机。我拿起从坏掉的手机中拔出的电话卡,挑开卡槽插入。不料,几乎是识别读卡的瞬间,一阵铃声便随之响起。


「这个号码,雪野?应该没错的……」


等等,我没告诉她我手机坏了,但为什么她会这个时候打电话。巧合吗,不过又会是什么事情?


「汐,我去接个……呃,电话,就是和别人用这个东西沟通一下,你先在这等我一下,有事的话直接叫我就行了。」


「电话……好。」



我推开门,靠在对面一侧的墙壁上,赶在电话自动无人接听前按下接听。


「雪野吗,你不应该正在为你的学妹献殷勤么,有何贵干哪?」


『怎么这么慢?听着,我不是来和你扯那些有的没的的,你最好认真一些,不然下午回学校你给我等着。』


尽管仍是她那种强势的口吻,但从明显压低的声调中还是能听出,可能只是中途找借口暂时脱离了另外两人,不过距离不远。大概是躲到厕所里之类的吧。


但是重点不在这。感觉得出来,这次她没有撒谎,或许有其他线索要出现了。


「嗯,说吧。」


『先说明,现在附近只有我一个人,除非你也不信任我,不然的话没有防备的必要。溯边汐,你和她的关系,能否请你以人格担保,就是如你所说的表兄妹关系?』


「当然,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反正,从「这家伙的风评」来看,就算再以人格担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说谎。』


「嗯?」


不对,这家伙……


『就算开头我那么说了,照常你还是会借题和我东拉西扯一番。回答得那么干脆,我有理由这么怀疑吧?』


「拜托,都是雪野你自己要求的了,我照做反倒还不讨好。你这样搞得我很难办啊,我可不想回学校的时候被你拖进学生会室用学分要挟。」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敏锐了啊。


不,再怎么说也是人称的「天才少女」,这种时候,不能再和平时一样嘻嘻哈哈的了。


『并且,我今天早上第一次碰到那女孩时,她的反应可完全不一样。说着「空苏」之类的,还有刚刚的「阿缪菈」……是不是古埃及神话?有什么含义吗?』


「……是你吗?!」



完蛋。



『哦?有趣的反应呢,那我可以默认了吧。溯边,为什么要隐瞒那些?』


她的腔调中流露出稍许得意,但更多的是种说不清的意味,像是咬伤猎物后腿的捕食者般,刻不停息地进一步逼近。


「不,正是因为汐最近总是出现那种状况,她的父母才会把她送到千井町来修养一段时间。早上是我的疏忽,让她自己跑出家门了。找到她时听说还有目击者帮忙,没想到是你,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



她没有接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无力的叹息。我也沉默着,等了一会,她才再次开口:



『溯边渡,一定要这样吗?』


「……」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也蹚这趟浑水了。


我和夜樱,已经完全身不由己。至于水咲,我相信他,而且也必须拖他下水,否则所有人都得被一起淹死。对他优柔寡断,只会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但唯独雪野,并不是我对她有任何猜疑,相反,她正是我所最珍重的……朋友。前两次轮回,最先付出生命的都是她,但这完全可以避免,只要让她置身事外。


而且,就算夜樱恢复正常了,还有雪野家族,那里充斥着我们的敌人。就算雪野信任我,但要是把事情告诉她,无疑是要把她夹在两股势力之间,届时无论怎样费劲,再让她脱身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绝对,不能松口,就算是用这种会拉低我水平的说辞,就当是我疏忽的代价吧。



「没办法,肯定要这样啊,既然是受助于你,不感谢当然是不行的吧?」


『嗯……说的也是呢。』


她话锋再次急转,突然的刹车又令我有些措手不及,举着电话,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喂,雪野……!」


『就当我没问过。一定……要小心啊,渡。』


『嘟————』


这家伙……为什么不能像平时一样蛮不讲理地骂我啊,那种心照不宣的调子又算什么,觉得自己已经了然大义?开什么玩笑,那根本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可恶!」


冷静。就像现在的我和空苏一样,我们持有的信息完全不对等,就算被雪野察觉到了什么,她最多也只会往最近的罢工事件上去想。只要不再被雪野察觉到异常,那她依然是安全的。



走回房间,我把刚刚回浴室拿来的睡衣放到床边,示意汐穿上。


「嗯……」


本以为她又会手足无措,需要我为她代劳。扫兴,啊不,令人庆幸的是,她这回倒是十分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打理清楚了。


「刚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过,今天下午我应该没办法陪你了,别的没什么,但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走出家门,明白吗?」


她似乎并不理解我的用意,但还是点点头,轻轻答应:


「明……白。」










「这样一来,你应该放心了吧?」



水咲敲击着键盘,而我仍吃惊于他居然能篡改街道监控录像,这怎么说都违反法规了吧,我本没想让他用这种手段啊。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担心,他有些调侃地笑笑,将电脑屏幕向我转来,继而说道:


「看吧,大概就是这样。不用担心,录像储存系统的漏洞这么久都没被他们修复,说明只有没什么大事,这点手脚绝对不会被察觉的。」


屏幕中,原先和被警察追逐的人贩子似的抱着汐跑回家的我此时早已消失不见,那条街道早晨时段的监控中仅剩下一味的大雨与偶尔路过的几位路人。


「用早上其他时候的录像替换了吗,不过衔接倒是处理过了,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这样,至少不会因为监控被发现我私自将她带走了。但既然我都那样谎报她的身份了,东窗事发估计也只是时间问题,也只能祈祷我还未被注意到吧。


「好了溯边,接下来……好好聊一聊你所说的那些吧,有意思的事。」


他托腮,饶有兴致地盯向我,另一手指尖在桌面上不知以什么节奏敲击着,逐渐地,与挂钟的机械声重合。


「没有别的意思,但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证明,那些听起来就不可思议的东西是真的?」


「这个借用一下。」


我从身旁的书柜中随手抽出一本,另一面打开手机,当然,目前还是未央那部翻盖,放在桌面上。


「现在是,16时09分。」


我将书打开,随后立即倒扣在桌面上。轻屏一口气,将注意力慢慢集中。



『嗡————』



「准确来说,是29秒……嗯?」


水咲的眼睛挪向电脑屏幕。


「那本书,左边那页,准确来说是第18页的第一段。」


「有趣啊……真的。」


他会意,拿起盖在桌上的书本,端在自己眼前。


「『有限的光速以及地球每秒三十千米的公转速度使得天体的视位置与其真实位置之间产生一点差别,称为光行差。在一年当中,恒星看上去在沿着以其真位置为中心的一个小椭圆上移动。在天球上不同的位置,椭圆的偏心率不同。黄极处的轨迹是一个正圆,而黄道上恒星的轨迹压缩成一段短线。恒星从它的真位置偏离的最大值是二十点五秒,称为光行差常数,这个角度的正切值即是地球平均公转速度除以光速。地球的自转也会带来附加的微弱效应,称为周日光行差,最大不超过零点三二秒。』」


一字不漏地,我将刚刚所指示部分的内容逐句复述。


「真是惊人呢,这就是所谓的「遡」吗?」


「咳咳,那个名字还是暂时先用「能力」一词替代下,感觉和别人谈起还是有些尴尬啊。水咲,现在是几点?」


「按你手机显示的,现在是16时13分01秒。不过,实际时间的话,应该要往后推1分钟29秒,就像我电脑里的那样。」


「所以,如果我说的都是什么奇幻小说中的空想,那在一瞬间记住那么对内容压根就不可能吧?这样一来,你应该相信了吧。」


「不,」


他笑着摆摆手


「只是让你证明一下,我自己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哦。毕竟,你居然会如此认真地说出那种话,要是恶作剧也太不符合你的风格了。只是想亲眼见识下……实在是奇妙的感受呢。」


他咂咂嘴,就像在回味着什么般


「感受?什么意思?」


「我的时常会在脑子里漫无目地读数,基本不间断。但就在刚刚,我感觉到了,像是秒表在瞬间压停又松手的顿挫。非常微小,微小到……要不是你有言在先,否则甚至会被我当成错觉。」


他能感知到「遡」的发动?


理论上来讲,在发动它引起被因果链锁定的空间里,从开始到结束,除了我和夜樱以外的人的意识应该是完全没有感受的。「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经历了一个可以微分到无穷小的瞬间,完全可以忽略。


不,总归还是可能会留下痕迹,不过除了水咲这样能一直在脑袋里掐表的,正常人照样是没辙。这样一想,他能感知到貌似也说得通。


不过同样地,还有其他人能察觉,也不是不可能了……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正常人也是有办法发觉的,这点也得列入注意事项了啊。」


「那么接下来,对于你说的,我稍微发表下自己的见解吧。」


水咲说着,手中却开始翻动我随手抽出的那本书。他常是如此,越在重要的交谈时,越是显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用他的话来讲,『适当地给大脑增加负担,我会思考得更快』,说到底已经完全超过正常人类的范畴了吧?有机会的话,果然还是得把他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关于那位「空苏」与你的敌对关系,仅靠目前能掌握的信息,就算是我能分析出的内容与你自己推理的其实也不会有太多差别。重要的是,雪野家族。」


「正是这一点,我觉得很需要你的帮忙。」


「如你所猜想,他们的核心部分,是由空苏留下的一群各类宗教与神话的混合后再创的信仰集体,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而关于这个集体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你或许很费解,但其实在网上就能找到答案。」


「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还请详细说明。」


「刚刚我稍微查阅了下,最早或许能追溯到二十世纪初雪野家族产业扩张至海外不过十余年时,大萧条时期前后。他们囤积黄金,反向购入在恐慌中被抛售的优质资产,做空股票债券,这些行为在当时几乎难以想象。但结果是,不仅是二十世纪初,在后来的两大经济危机中类似的剧情也在上演着,危机并没有成为障碍,反倒是他们在一片萧条中扶摇而上的垫脚石。还有其他多得数不清的商业策略或是布局,其预见性和前瞻性都令人叹为观止,在网络上关于他们家族的介绍中被大肆称颂。但现在,对于这些,你怎么看,溯边?」


「空苏那混蛋……原来是跑他们那边当财神爷去了啊。横跨一百多一年,通过自己的能力扶植了一整个家族,在后者眼里,他不老不死,还能预知未来,几乎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了吧。」


「正是如此。不过,还有一些细节,你可能忽略了。」


他的眼睛依旧没有从书上离开,可此时,我却似乎感受到一股向我发问的目光。一时半会,我还未搞清他说的细节由为何物。水咲见我不接话,于是继续道:


「在雪野邸用电话提供指引的人,以及全副武装突袭你们的那群人。你认为,他们和雪野文健是一伙的吗?」


「那群人……难道?!」


「打给你的电话中,那人可以违背雪野文健的意愿,试图让你离开。而那群武装分子,按你的描述,和空苏身边那群狂热分子完全不一样,有组织,有经验。还有,他们进入宅中时是从二楼外围玻璃强行突破,却没有另外从一楼进入形成包围的部分,这看起来可像不是自卫部队啊。」


「不如说,不像是雪野文健的自卫部队吧。」


「哈哈,很有你特色的回答呢,就是这个意思!」


他敛声,微微将书往下压了几分,目光越过书脊之上,不约而同地交汇。


「雪野家族内部产生的第三势力,有下什么可以定论的依据吗?」


「这个嘛……泉绫的父亲雪野晋武,据我所知,他所属的雪野家族与雪野文健其实并非同一支,是宗家和分家的关系,这点那位雪野升悟其实也和你提过。率先前往海外的宗家在早期是对势力相对弱小的分家并无戒备的。但在近几十年,留在日本的分家发展速度已经超出了他们想象,宗家便想将这块蛋糕也吞入腹中,暗地里的争斗一直在加剧。况且,宗家内部可能也有部分人对空苏这一无法定性的存在领导家族积压了不满。两边呼应,与雪野文健对抗的另一股势力会出现也合乎情理吧?」


「但问题是,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被摆在刀尖上的位置。就算是与雪野文健相对的势力,居然对夜樱开火,目的无外乎就是为了试探能力吧?他们对我和夜樱身上的能力有所觊觎,我们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敌人!」


越说越窝火……那群该死的,自己枪下是否是一个无辜的小孩,他们完全不在乎,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开枪。反正只要能比对手抢占先机,什么手段也无所谓的吧?


「冷静一些,溯边。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虽然他们也并不友善,但就算只有一小段时间也好,假意和他们同盟才能打击雪野文健,否则光以我们的手腕,连撼动那群巨人分毫的机会都没有。」


「说说倒是简单,那你来告诉我,一群乳臭未干的高中生,怎么才有可能入那一个巨室名门的眼?」


「雪野泉绫,虽然她也还没有成年,但作为分家下任家主的第一预选人,她的言论至少在分家中是有一定分量的。如果像和我一样事先详细说明,我相信她还是会愿意提供帮助的。况且有她的那层关系,雪野家若想反目,我们也能得知风声不是么。」


闻言,我倒吸一口冷气,单手抵住正难以抑制突动的太阳穴,沉住气,才咬牙道:


「她的发言权谁知道到底有多大效力?再说那种见不得光的事就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指望让雪野来帮我们完全就是下下策。而且,要是她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溯边,你……」


水咲皱皱眉,放下了手中的书,颇带意味地看向我


那种提案,怎么可能可行……


「我明白了,还是暂且别把她牵扯进来更保险些。关于这个,这段时间我会尽快找出其他对策的。现在的话,先随便聊聊其他的吧,比如……」


他把刚才那本书摊在桌面上,一幅图像占据了整页的地盘。宛如巨大旋涡般的结构,它静静地躺在深邃的黑色背景之中。


「这本书的名字,《诺顿星图手册》,里面大部分都是这些内容呢。不过,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古埃及人排列神位,也有用过以星图为次序的方式,「孔苏」和「阿蒙拉」自然也在其中。而且,类似这张星图的螺旋状,也是古埃及《亡灵书》中所述宿命轮回的暗示呢。这本书被你无意地选中,会不会也是「因果链」的隐喻?」


「只是巧合而已吧……你不是坚称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吗,这么快就开始转唯心论的怀抱了?」


「不,也并不全是。」


他有些神秘地翘起嘴角,手指顺着星图的螺旋状,一圈圈地勾勒着。


「事物在螺旋式上升的过程中,会重复已往的某些阶段或特征,但并不意味着终点是直线往复上升的终点,每一次的循环都可能开启新的起点,以及新的可能性。这,唯物论也是认同的。」


又开始自顾自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啊。说实在,我估计连唯物和唯心的具体边界都不太明白,和我聊这些,无异于鸡同鸭讲。


但如果是水咲,不论他说的东西有多让人摸不着头脑,只要开口了,那必然是有的放矢。


「完全听不懂啊,打哑谜我可完全不在行。时间差不多了,再晚些我可要回家了。」


水咲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耸耸肩,刻意地长叹一口气:


「既然有幸回到了螺旋的前端,想不想试试看,开启新的可能性呢?」


「都说了,和你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曾经的你或许错过了什么……这一次,有兴致尝试一下吗————」


「学园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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