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厉害的动静。」
工坊外传来的音爆声如惊雷般灌入耳中,在操作台上搅拌着材料的阿尔瑟莉娅呵呵一笑,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好似向羽绮夜搭话。
「很难想象普通的魔族能制造出那样的响动呢。」
仅仅是扇动双翼所产生的振动,就令空气为之轰鸣。
七乐并没有当着阿尔瑟莉娅的面发动本魔化,不过阿尔瑟莉娅此前潜伏在树林时应该看见了克罗洛亚身后张开飞翼的画面。
那时依靠双翼加速的骑士踢,毫无疑问也造成了音爆。
羽绮夜心想如果是对魔族不太了解的人族老百姓,大概会幻想所有魔族都有这般恐怖的身体能力而感到害怕,但阿尔瑟莉娅又是什么情况呢?
就算读过她在布梅希琳的宫廷书库留下的著作,羽绮夜也对她没有『前宫廷魔法师』这个头衔以外的了解。
就连她的实际年龄超过八十岁,也是刚刚才从她本人口中获知的情报。
神圣布梅希琳王国是个宗教氛围浓厚,且信仰的宗教崇尚人族至上的国家,在布梅希琳几乎看不见魔族的身影。
但阿尔瑟莉娅是研究魔法的专家,身为学者的她不太可能对魔族不感兴趣,再加之年近百岁的经验和学识,她一定掌握了一定量的知识——这里果然还是不要用『魔族都是这样』这种接口来敷衍她吧。
羽绮夜很感谢她愿意对自己的病症伸出援手,但这并不意味着能够在她面前揭开自己和七乐的身份。
魔王纳菈珂沉迷于魔王妃雾绮雅的美色,成日茧居于王宫之中,荒淫无度夜夜笙歌,无心于国政和战事,他挑起的对人族的侵略战争也因此而停滞——这是如今世人的普遍认知。
若是魔王和魔王妃出现在这原本应该是战争前线的赫尔狄煜与阿瑞利兹之交的地带的消息不胫而走,其冲击性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枚氢弹。
「我丈夫是吸血鬼哦,好像在这个世界的魔族里算很强的,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呢......」
羽绮夜佯装无知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设定。
在阿尔瑟莉娅眼中,羽绮夜(来自异世界的人族)和七乐(安纳诗瓦尔本地魔族)是异世界且异种的稀有夫妇,所以羽绮夜顺着这个思路表现出对魔族不是很清楚的样子。
吸血鬼族是栖息在安纳诗瓦尔大陆的魔族中最古老而高贵的种族之一,和赫尔狄煜的真龙人族在血统上地位对等。不过比起倾向于避世却紧密凝聚成聚落的真龙人,吸血鬼们大多特立独行。
虽然最古的吸血鬼们拥立当时的真祖建立了王国,但老老实实生活在王国里的吸血鬼却不多。相较于在同族组成的社会中生活,吸血鬼们更乐意在人族的地盘盖一座城堡,一边过着上流的生活一边享受狩猎和被当成传说的乐趣。
强者纷纷从王国离去,因此吸血鬼王族的血统才会难以延续,最终选择了同样高贵的真龙人族联姻,那个小小的国家也随之成为了赫尔狄煜的一部分。
谈起有着强大实力且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的魔族,吸血鬼是最不奇怪的选项。
在边境的商业城市里有一个和人类在一起的吸血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羽绮夜觉得这是最稳妥的说法。
对愿意帮助自己的人说谎多少有些罪恶感,不过七乐本身就算是半吸血鬼,所以也不是完全在欺骗对方吧,羽绮夜心虚地想。
「吸血鬼?啊呀,果真是强大的种族,这么说来之前看到的翅膀就是吸血鬼的蝠翼了啊……真可惜!吸血鬼的翅膀说不定能调配出很有意思的魔药呢!」
「请不要随便把别人丈夫身上的器官当成素材啦!」
宫廷魔法师还真可怕。
顺带一提,吸血鬼的翅膀往往更为柔韧,会随风呈现出披风般的效果,而七乐展开的则是标准的龙翼,有坚实的骨架和鳞片纹理——把这些知识告诉阿尔瑟莉娅恐怕只会更加麻烦,因此羽绮夜决定缄口不言。
「哈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了。就算我真想把克罗洛亚小弟的翅膀扒下来,也百分之百会被反过来杀掉吧。」
阿尔瑟莉娅欢快地笑着,结束了手中的工作。
「来,先把这个喝掉。」
她从工作台走开,将手中的碗递给羽绮夜。
「这是?」
羽绮夜接过碗,其中盛着的液体呈现出微微发出荧光的浅紫色,和魔力的光辉颇为相似。
「用来治疗异世界魔力紊乱的魔药。」
微笑着的前宫廷魔法师稀松平常地回答。
「欸?不是缺少『格罗布洛姆之花』所以才让七——让克罗洛亚君去雪山上采集吗?」
「我是这片大地上唯一一个研究异世界魔力紊乱的学者,怎么会不在平时备上一些素材呢。」
阿尔瑟莉娅对自己的谎言毫不在乎地耸耸肩。
「只是『格罗布洛姆之花』这东西采集的难度很大,这碗药所用的就是我手上最后一束,既然帮了你们,让克罗洛亚小弟去补充一下我的库存应该并不过分吧?」
「其实您直说的话,我们也会帮这个忙的。」
「我原本可没打算绕圈子。」
阿尔瑟莉娅盯着羽绮夜的眼睛说。
「满脸写着想把克罗洛亚小弟支开的是你丝妲涅小妹,所以我帮了你这个忙罢了。」
「……您看得出来吗?」
羽绮夜倒吸了一口气。
「人活到我这个岁数,就能凭阅历一眼看穿小孩子在想什么。」
阿尔瑟莉娅自信地昂起头。
「你想背着丈夫和我谈些什么吧,不用着急,喝下药之后我们慢慢聊便是。」
「刚刚不是说要到魔力充裕的场所服用吗?」
「魔力充裕的场所可以更加方便魔药的吸收,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你的身体素质在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所有人里都算是数一数二得好,所以其实没有那个必要。」
「原来如此,那么失礼了。」
她捧起碗,将其中的荧光液体灌入喉中。
身体素质好,或许是长期作为BeautyPure作战产生的影响吧,羽绮夜想。
这剂魔药的味道绝对谈不上好,苦涩与草腥味混合在一起,偶尔还会有果冻般黏腻的口感,入口后胸口微微有些发热,细微的灼烧感从咽喉处传来,像是喝了什么猛烈的酒。
但是,那并不是服下了不好的东西的感觉,相反,羽绮夜感觉自己这些日子因为魔力紊乱而变得无力的身体正渐渐变得轻盈——虽然是很微弱的程度,但效果是切实存在的。
「多少需要花些时间,不过你应该已经有点感觉了——对魔力敏感的人在魔力紊乱好转的时候是会明确有所感知的。」
「的确,能感觉到原本迟钝的身体好像变得轻松起来......」
「嗯,大概在天明之前就能恢复原状——」
阿尔瑟莉娅从羽绮夜手中取回作为容器的陶碗。
「现在来谈谈你宁愿支走伴侣也要和我这个可疑的流放魔法师单独商量的事情吧?」
「是呢。」
羽绮夜轻盈地笑了。
「并不是什么复杂的诉求,我也不求您帮我实现,只是想求证一个可能性。」
「哦~什么可能性?」
「有没有让我继续使用这个世界的魔法的办法?」
少女认真地看着对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就是因为凭异世界的身躯强行用了这个世界的魔法才不得不求助于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的笨孩子。」
阿尔瑟莉娅忍不住抽动着嘴角。
「我知道,所以才想和你单独聊聊。」
这就是羽绮夜想要支开七乐的原因。
如果他在身边的话,即使有可行的方案,他也不会同意吧。
深知自己被爱着的羽绮夜很清楚,七乐不会同意让她承担任何痛苦,更毋论生命危险了。
「即使要付出些许代价也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为什么?如果你真的是异世界的来客,应该会在降临这个世界的瞬间被授予异世界人特有的魔法才对,你就对这个世界原住民的魔法那么感兴趣?」
在阿尔瑟莉娅的认知里,羽绮夜就和其他误入这片土地的异世界人一样。
「不,说到底,你明明是异世界人,却莫名熟悉这个世界的知识......知晓被布梅希琳流放的我的存在这件事也很蹊跷,我的著作原稿被布梅希琳扣下,因而被流放后不曾再发表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误入这个世界时,醒来就身在布梅希琳了。王宫的官员看我略有几分姿色,就捡走我做了侍女,看见您的著作就是在那时。」
羽绮夜缓缓说起提前编好的设定。
「在布梅希琳的日子非常黑暗,而从那黑暗之中将我拯救出来的,就是我的丈夫。」
虽然前提是瞎掰,但这句话确实羽绮夜的肺腑之言,想必阿尔瑟莉娅也能从表情看出来她说出这句话时眼中全无一丝虚假吧。
「和丈夫的生活中,我觉醒了这个世界的固有魔法......详情虽然不能告诉您,但那是对他很有帮助的魔法,我希望自己的固有魔法能成为他的王牌,所以才向您求证——」
少女樱色的眼眸中写满了对丈夫的爱。
「是否有办法,能让我同时使用两个世界的魔法?」
她再度发问。
「是什么让你愿意做到这一步?」
「在布梅希琳时,我一度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只是空虚的呼吸着空气,说不定连森林里的魔物都比我懂得什么是生活吧。是他拉了我一把,让我看见这个世界的种种,让我重新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是一件幸事。」
羽绮夜在谈吐间害羞地笑了一下,青春少女特有的娇态倒映在阿尔瑟莉娅的眼中。
「我要和他一起普普通通的生活,这就是我做到这一步的原动力。」
「自相矛盾,主动追寻兴许会付出代价的力量,你要怎么和他一起生活?」
「很简单啊。」
羽绮夜轻快地说,好似早已想好了答案。
「能一起活着当然好,但如果一定需要付出什么牺牲的话,那我希望活下去的是他。」
心中早已这么决定。
从得知新条爱希是未来的自己开始,羽绮夜就已经这么想。
她为什么会跨越时空来到现在的时间点呢,又为什么穿着丧服一般的黑衣?
(她没有保护好七君,是个——失败者。)
而我不会失败,羽绮夜想。
「......好吧。」
似乎被羽绮夜的说辞所触动,阿尔瑟莉娅走向了工坊深处的储物柜。
「我曾说过,年轻时我也曾和异世界的来客相恋。」
年过八十却如妖女般年轻的她翻找出某个道具,边说边走到羽绮夜面前。
「所以,的确也试图开发过能实现你所求之效果的魔道具。」
她将手中之物展示给羽绮夜看,那是一柄精致的匕首。
「这就是......?」
羽绮夜好奇地打量着,但阿尔瑟莉娅很快浇了盆冷水:
「但是,这是个失败作。」
「失败作?」
「天底下没有同时掌握两个世界的魔法这种好事,所以它会向使用者收取代价。」
「请问代价是......」
「当你使用这个世界的魔法时,原本会紊乱的魔力会被强行修正,但随之而来的是剧烈地疼痛——你就想象比你认知中最痛的感觉再痛上数十倍吧。若不加以节制,以人族的承受力来说,一旦使用超过三秒,钻心的疼痛会让你当场昏厥,醒过来后或许也会有神经上的后遗症。」
「三秒。」
羽绮夜重复着这个数字。
如果是其他魔法,或许这个魔道具就是个废品。
但她的固有魔法是时间魔法,无论是停止时间还是延缓时间,三秒都能够做到足够多的事情。
「我可以接受。」
她确信地说。
「不要急,还没有说完。」
阿尔瑟莉娅严肃地看着她。
「除了刚刚说的副作用之外,它还背负了一个诅咒。很遗憾,以我的学术水平,要做出这种逆转世界常理的道具,就必须让它背负诅咒,否则它是不会生效的。」
「可以告诉我内容吗?」
「一旦你违反了『某个条件』,无论是你本身的魔法还是这个世界的魔法,都会切实的侵蚀你的身体。你用魔法的次数越多,你的生命就越是被消耗,由于是直接消耗生命的诅咒,所以回复魔法无法生效,医师恐怕也对此无能为力。」
「......」
羽绮夜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完全没有动摇。
「你应该知道,诅咒的条件不能被使用者所知悉,否则道具的效果将不会被发挥,即使这样你也要用它吗?」
「是的。」
少女就像约人吃饭那样轻松地点头。
「好吧,痴情的女人我并不讨厌。」
阿尔瑟莉娅将匕首递给羽绮夜。
「它的名字叫『双刃』,很单纯吧。用它刺进自己的胸口,就能够如你所愿。」
羽绮夜深吸一口气,将那柄名为双刃的匕首握在掌中。
金色的长发在工坊中微弱的魔灯照明下显得有些失色,她的指尖却因紧张而泛起微微的颤动。
樱色的眼瞳却前所未有地坚定,如同在风暴中依旧燃烧的火焰。
「呼......」
她轻声呢喃,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尖端抵在自己的胸口。
冰冷的金属触感令她瞬间打了个寒噤。
下一秒。
噗——!
鲜红的血花几乎在刺入的刹那喷涌而出。
「啊……!!」
钻心的痛楚在一瞬间吞没了她的意识,像数十根灼热的铁钉同时从体内爆裂开来,钉入每一寸血肉。
羽绮夜整个人猛地弓起腰,喉咙深处发出无法压抑的惨叫。
「呜、啊啊啊啊啊——!!」
声音嘶啞而尖锐,像是被火舌点燃的神经不断抽搐。
剧烈的疼痛沿着胸腔向四肢蔓延,皮肤泛起死灰般的苍白,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头和脖颈滑落,湿透了她的衣襟。
阿尔瑟莉娅啧了一声:
「像我说的那么痛吧?忍住,丝妲涅小妹。」
羽绮夜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指尖收紧在匕首柄上,紧得几乎要把手骨压碎,可她依然死死按住,不让自己松开。
(……好痛……好痛……七君……救救我 ……不对......不要救我......)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剧烈疼痛烧灼神经造成的生理反应。
血迹顺着匕首刃沿着她的手背流淌下来,那颜色鲜艳得刺目。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意识要被痛苦撕得粉碎时——
匕首开始变化了。
嵌入胸口的刀锋如同被火灼过般开始变得透明,边缘先行溶解,随后整把匕首像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逐寸、逐寸地融入她体内。
发光的纹路顺着刀刃溢出,宛如活物般顺着羽绮夜的血管快速爬向四肢,像无数根锋利的线在体内游走。
「哈、啊……嗯啊……!」
她的呼吸急促得几乎断断续续,心脏像被人捏在掌心用力压紧般剧烈抽痛。
但疼痛正在逐渐从压迫性的灼烧,转为一种深处骨髓的灼热、以及不可名状的融合感。
最终,当匕首最后的影子也消失在她胸腔时。
羽绮夜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用手撑着冰冷的石砖地面。
汗水滴落成一小滩透明的水迹。
她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
胸口仍在隐隐作痛,如同心脏被新的束缚环紧紧抓住,但在那痛楚之下,却有一股微弱、但真实存在的魔力光芒在流动。
羽绮夜抬起头,呼吸轻颤,湿润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她缓缓露出一个虚弱却满足的笑容。
「……这就是我需要的。」
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化作空气消散。
阿尔瑟莉娅看着她那混合着痛楚与坚定的笑容,忍不住轻轻吹了声口哨。
「呵,还真是个疯子。」
虐妹写起来好开心(?)
说同时使用两个世界的魔法很困难,我想到了舳流,他现在是接了魔王右臂所以能用异世界魔法吧,但既然他本质还是地球人,那是不是理论上也可以使用地球魔法呢🤔
换手之前可以,但接手之后他的身体变得魔族化,如果强行用地球上的魔法也会魔力紊乱
不过话说回来地球上的魔法其实就是beautypure系的魔法,舳流想用的话大概要先成为美少女吧(?)
我还以为他现在是半人半魔所以两边都能用呢,原来魔化程度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