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這不是我第一次死在這個夢裡

群魔亂舞的天空、尖叫混亂的城市、慌亂無措的人群

那一天本來還是個尋常的午後，往來的路人熙熙攘攘，各色店鋪打著折扣訊息、賣力的營業著，繁忙、吵雜、卻亂中有序

下一刻異相突現，汙濁的雲層從天邊滾滾而來、迅速壟罩了整個天空，難以名狀的怪物在陰影後若隱若現

閃電、爆炸、火光幾乎同一時刻在城市的每個角落響起

而在一閃而過中，我看見了、有輛被拋到空中的汽車正如鐵鎚般砸下

落點處、是一位慌亂的女性，普通的上班族

僅一瞬間，我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抓住那位女子的手臂、用力將她甩向騎樓安全的陰影下

下一瞬，陰影罩下

那輛汽車如同天罰般墜落，將我的身體砸成了盛開的血花

意識在劇痛中斷裂，我知道我死了

是的，又一次

「啊啊---」

劇烈的疼痛把我從夢境中拉回現實

我倒吸一口涼氣，咬牙憋住那彷彿灼燒每一根神經的劇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天邊微微透出亮光，那蹂躪大腦的痛苦才消退，我也終於能下床行走

我輕手輕腳的推開主臥的門，床上的身影仍在規律的輕微起伏，朝陽的微光照耀在被單中散落的一縷金絲上、驅散了臥室中僅存不多的夜氣

我的妻子露米娜莉絲依然在甜美的夢境中遨遊，幸好我最近以寫作為由暫時睡在書房裡才沒有驚醒她，我不想因為夢境的遺留驚醒自己的愛人

於是我關上門，來到廚房打算給自己泡杯咖啡

但在流理台上，卻有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不速之客，一邊搖晃著赤裸的雙腳、一邊啜飲著熱氣騰騰的咖啡，用的還是我的杯子

「呀、早啊」

彷彿在自己家一樣，少女撥了撥金髮、輕巧地從流理臺跳下，答答答的跑向客廳，就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我還沒醒？」我不悅的問，剛剛被車砸的痛苦彷彿又再次復甦了

「就跟上次一樣」

他回過頭看著我，原本及腰的金髮此時已經變成了齊耳的紅髮，我卻根本沒看到變換的過程，彷彿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下一刻，當她再次轉身時，又變成了髮梢淡藍的白髮

少女的樣貌似乎從來沒變，但又似乎每次見到都是不同的樣貌

少女說話間、客廳茶几上原本放著的報紙和雜誌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這到底是第幾次了？為甚麼我會一直做同樣的夢？」

我沒動那杯咖啡，直接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句話也跟上次一樣」

藍髮少女一個響指，客廳的電視突然自主亮了起來

畫面中的影像、正是我剛剛在夢境中的行動

同時，窗戶上、冰箱上、甚至咖啡的水面上都出現了相似的影像

每一個都不同、但每一個都類似

有的畫面、我的背部被燒傷、但還是抱著小孩逃離熊熊烈火；

有的畫面、我割開手掌，用血腥味吸引怪物遠離人群；

有的畫面，我將人推開、自己被崩落的瓦礫掩埋

彷彿在懲罰我一樣，每當我做出幫助某人的選擇，死亡就會在下一刻降臨

「你在威脅我？你想要甚麼？」我緊繃的問

少女雙手撐著自己的下巴，任由絲綢般的黑髮從耳邊垂下

「俗話說命運會創造出相似的困境，直到你做出不同的選擇」

說完後，她又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模糊地說

「可命運從來都喜怒無常，正確與否又有誰能衡量？有的只是選擇」

少女微微一笑

「你說、『你』是那種人嗎？」

下一刻，我深吸一口氣，迷茫的大腦隨著氧氣的灌入瞬間變得清醒

身旁傳來熟悉的溫度、以及規律的輕微呼吸聲，但鼻腔的深處、淡淡的咖啡味似乎還未散去

我是醒了、還是仍在夢裡？

「老公，老公、行人？」

清亮的聲音傳來，我立刻收回自己的思緒、裝成正在忙的樣子回應道

「怎麼啦？」

而露米娜莉絲似乎完全沒發現，接著問到

「我那件象牙白的襯衫你放在哪了？有燙過了嗎？」

「啊啊，燙好了，放在下面的大抽屜...」

此時天光大亮，秋月家也正要開始活動

我的妻子露米娜莉絲是一名魔法師、也是一名公務員，她的上班地點在附近的城市

即使我們家裡有全村唯一的飛行掃帚、早上的通勤也還是趕得很，因為再快的掃帚也快不過時鐘的指針

此時，一枚小砲彈碰碰跳跳的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的大腿

澪今年已經十歲啦，繼承了我的黑髮與母親那對亮晶晶的碧藍眼睛，是個漂亮的小女孩

「爸爸、爸爸，你今天會去學校嗎？今天有畫畫課喔」

她最愛的就是畫畫課了，因為畫畫課代表她不用在教室裡坐一整天，這對好動的小女孩來說很折磨好不好？

「沒有喔，爸爸今天要去城裡呢，要跟編輯討論新的故事喔」

「喔....」

我們一家人所住的伊登村是個依山傍湖、山清水秀的鄉下小鎮

鄉下到甚麼程度呢？到達最近城市的火車必須搭一個小時、而且這火車一天只有三班

這裡並不容易招攬到正職老師，很多課程都是像我這樣的村民兼職的

澪亮晶晶的大眼黯淡下來，但她也知道爸爸媽媽的工作都是很重要的，因此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情

「爸爸媽媽放心吧，我會好好學習的，你們工作也要加油喔」

聽到這話，我和露米娜莉絲都笑了，忍不住蹲下來親了親女兒滑嫩的臉蛋

當時誰也沒想到，這會是一家人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早晨

像這樣一家人一起歡笑的日常、會是再也回不去的奢望

後來我偶而會想，如果我那天沒有踏上火車、是不是還能再觸及那溫暖的光景？

下了火車後已經看不到山林的影子，眼前是一個充滿人流的十字路口

周圍的騎樓上掛著老式的招牌，嶄新的通訊行和倒閉的網咖同處一條街上，營造出一種時代錯位的懷舊感

行人走出火車站，向著指定的地點趕去

他特地提早了一些時間到，畢竟這可是他投稿數年來第一次負責固定專欄，他可要好好努力

急於趕路的他並沒有發現、原本明亮的街道越來越昏暗，稀薄卻無法望穿的雲霧停滯在城市頂上，並不斷傳來沉重的隆隆聲

「天氣好像有點糟啊，要不要買把傘？」

這種溫吞的想法很快被一聲嘶吼般的尖嘯打斷

人們抬頭仰望，與此同時、一個重物穿過雲層掉了下來

轟--

巨大的白色物體砸碎了汽車，玻璃碎片和鮮血四濺，同時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鐵鏽味的魚腥味擴散開來

仔細一看，這竟然是一個巨大的魚頭，甚至比轎車都還要大

眾人還沒搞清楚狀況，只聽咻的一聲、一股帶著血腥味的腐敗氣息從魚頭中噴出，整個魚頭宛如漏氣的氣球般消沉下去

而在那乾癟的魚皮底下、竟然一口氣鑽出了數十隻雙眼赤紅的兔子

那些兔子彷彿餓了許久一樣，剛鑽出來沒多久就朝著周圍的人們撲過去，那比硬幣還大的門牙瞬間咬穿皮肉、讓鮮血四濺

尖叫和恐慌瞬間在人群中爆發開來，眾人驚慌的想逃離這種可怕的魔獸

與此同時，天上的怪物也現出了真容，那是一群比卡車還大的怪魚

有鮪魚、旗魚、甚至還有長著翅膀的鯨魚

這些怪魚在閃電紛飛的天空中飛舞，刻意撞向大樓和建築、把地面上的人和物掀飛到空中，甚至一頭撞向地面

而從他們的屍體中，無數赤紅著眼的兔子殺了出來、飢餓的撲向周圍的一切活物

十幾分鐘前還溫馨平凡的城市，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喝啊--」

行人用手中的筆記本電腦砸飛了兩隻兔子，拉著受傷的男人跑向最近的建築物

「跑到高處、擋住樓梯，別讓他們上、啊--！！」

只一分神，立刻又有一隻兔子撲上來咬住了他的腿

沒等行人甩掉，又有兩三隻兔子聞著血腥味衝了過來

行人此時也紅了眼，他一把抓住腿上那隻兔子，兩手一擰扭斷了它的脖子，這才掙脫了

那衝過來的幾隻兔子看到有新鮮的食糧，也不管是不是同伴的屍體、立刻衝上前大快朵頤，行人趕緊拖著受傷的腿、一瘸一拐的逃離現場

此時的他除了害怕，竟然還感到相當...熟悉？這不就是他夢裡夢見的景象嗎？那麼之後發生的事也...？

沒等他多想，熟悉的情景再次降臨

有個打扮精緻的上班族女性，一邊用包包護著頭、一邊驚慌的從他身邊跑過

她哭得很慘，臉上的妝都花了

看著熟悉的景象，行人本能的向上看去

果然、一台被掀飛的轎車，正朝著他們的位置落下來

一瞬間，幾十次死亡的情景和痛楚從身體的深處席捲而來

如果此時他往旁邊跳開，夢中的情景就不會化為現實了吧？這是很正常的判斷

但行人還是沒有猶豫，他一咬牙上去抓住了女人的手臂，用力把她甩向建築的陰影下

陰影從他的頭頂罩下，在被緩慢拉長的時間中，女人驚愕又突兀的面孔彷彿在他眼前無限放大

行人不知道該做甚麼反應，這時似乎做甚麼都晚了，他只是盡力勾起了嘴角，向女人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下一刻，命定的審判鐵鎚降臨，數噸重的鐵塊毫無阻礙的砸下，把行人砸成了盛開的鮮血之花

而在天空中，同樣也在進行一場惡戰

其中一方毫無疑問是怪魚，雖然他們有著不同的種類與大小，但此刻的行動都如出一轍

如鯊魚般兇殘、又如同沙丁魚一樣團結

被怪魚圍在中心的是一個奇怪的團體、分為兩個不同的組成

身著鮮豔的歌德蘿莉服、花團錦簇的少女們，以及身著盔甲、騎著白馬的女騎士

難以想像這麼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團隊到底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秘密或許就是女騎士手中所握的那團紫色光芒

明明被緊握著、卻還是能從空隙中洩露出紫色的光芒與無上的能量，那能量甚至正灼燒著女騎士的手

「還剩幾人...？」銀灰色衣服的少女艱難的問

「4....3人，只剩我們三人，其他人都....」黑色少女氣喘吁吁地說

「可惡、要不是中了埋伏....」

明日香氣憤地瞪著環繞游動在三人周圍的怪魚，她那銀灰色的歌德蘿莉服此時已經因為鮮血和污漬變得髒兮兮的

事已至此，明日香瞄了眼紫色光芒，那是他們這次任務的目標，或許也可以是翻盤的希望

「不可以、明日香」女騎士奧特琳德說話了

她翡翠般碧藍的眼眸看著明日香，彷彿要看穿她的執念

「我們已經失去太多同伴了，而且你現在的狀態不好、無法承受力量寶石的能量」

奧特琳德嚴肅的說

明明她自己的雙手已經被洩露的能量灼燒出道道焦痕，卻仍固執的不肯放開寶石

不是她貪心，而是她明白這力量根本無人可以控制

「但我們沒別的方法了，一定得有人把寶石帶回去」

「但你會死」

「這樣下去我們所有人都得死！！」

奧特琳德寸步不讓，明日香也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黑衣少女五月突然開口了

「不」

那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會死的，只有我」

突然間，他一拳捶在明日香肚子上，接著用手中長刀的刀背將寶石打飛到空中

「五月、不要！！」奧特琳德大聲疾呼，但已經來不及了，被寶石灼傷的雙手讓她無法即時做出反應

五月高高跳起，伸手握住了寶石

一瞬間，洶湧的紫色能量如同觸手一般蔓延而出、灼燒著五月的身體，這恐怖的能量甚至連怪魚們都退避三舍

五月嘗試過抵抗、控制這股能量，但最終都是無用功

明日香上前想拉開她，但被奧特琳德阻止了，現在上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短短十幾秒，五月的身體就在洶湧紫色能量龜裂，最終炸成了碎片

最後留在兩人眼中的，是那雙仍在祈願卻無能為力的雙眼

「不！！！」

彷彿是拋下他們似的，寶石從空中落下，自顧自的離開了他們的視野

少女赤裸著雙腳、在混亂的城市中輕巧的跳躍

嗜血的兔子無視她、逃難的人群避開她、連崩落的瓦礫都為她讓出行走的道路

她純白的連衣裙隨著動作而飄揚，如同她的樣貌一樣不停變換

最終，她在那台砸碎行人的轎車前停下了腳步

行人的肉體在數噸重的鋼鐵重壓下、早已破碎成無數殘片，被周圍的兔子們美美地享用了

而少女看著行人的這副慘狀，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細微的笑容

不是悲傷、不是高興，而是充滿了放下後的釋然

記掛已久的懸念，終於得到確認

少女終於允許自己放下假面，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而正好在頭頂上，力量寶石直直地掉了下來

沒有偏移、沒有阻攔、彷彿寶石有其自身的意志，正奔向它命定的歸宿

少女轉身離去，她的身影逐漸變的透明、淡薄

「別忘記此刻的選擇」

這話，是說給誰聽的呢？

下一瞬，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城市中炸裂開來

紫色的能量洪流如同火山噴發，驅散烏雲、燒盡怪魚、撼動整個天空！！

廢墟中的行人重新站起身，破碎的血肉重新生長、斷裂的骨頭不斷接合

那來自遙遠之地的力量與記憶、伴隨著死亡後的新生注入他的每個細胞深處

紫色的洪流纏繞在他身旁，如薄紗般輕柔、如眨眼般自然

此時的他，就是『力量』的化身

行人一個瞪眼，城市中那些嗜血的兔子紛紛自燃，宛如一道紫色的波紋在城市中擴散開來

災難終結，力量顯現

行人明白的，此時的他已經踏上一條嶄新的道路

也無法再回到原本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