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开罗」号的舰桥内,伊芙琳上校站在主指挥席前,她那张冷静而坚毅的脸庞,被身前巨大的全息星图映照出明明灭灭的光影。
星图上,联合舰队的十三个蓝色光点,如同沉默的棋子,静静地潜伏在星系边缘那片广袤的陨石带阴影之中。而在它们前方数万公里的预定区域,一个微小的灰色光点——那艘被精心改造过的海盗船残骸,正在等待着它最后的指令。
「工程队,报告最终调试结果。」
指挥席下方,操作台前,通讯员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传送到正在残骸附近进行最后作业的「鹰眼三号」侦察舰上。
「报告上校,信号链路稳定。信号拟态程序已加载,正在进行最后的压力测试……测试通过。随时可以移交操控权限。」
「很好。」
伊芙琳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操控室的另一侧。
那是通过全息投影接入过来的心澄。
「准备接收『幽灵船』的全部操控权限。墨心澄少尉,你是这个计划的战术顾问,最后的战术确认,由你来完成。」
「是,上校。」
在「晨曦」号的通讯室内,心澄立正回应。
她面前的虚拟屏幕上,正显示着「幽灵船」内部数十个传感器的实时数据流。她与屏幕里那位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首席技术员,进行着最后的交接。
「……姿态引擎的能量供应,再下调一些。」
心澄的目光扫过一行行滚动的绿色数据,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想法用可以被工程师量化的语言表述。
「漂流姿态可以再『笨拙』一点,让它看起来更像是在失控的边缘挣扎,而不是在进行节能航行。」
「收到。」
技术员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另外,信号拟态程序已经开始循环播放那段『遗言』了,强度被我们控制在刚好能被常规商业雷达在近距离捕捉到的阈值。你确定……这样就够了吗?不会太假?」
「放心吧,」
心澄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对于饥饿的狼来说,垂死的兔子发出的任何声音,听起来都像是盛宴的邀请函。我们的剧本已经足够完美了。」
「好吧,听你的。」
技术员耸了耸肩。
「操控权限,正式移交。」
随着他按下最后一个确认键,「幽灵船」的所有控制权,被瞬间接入了「开罗」号的操控系统。
「工程队撤离。」
星图中,「鹰眼三号」侦察舰的引擎亮起微光,无声地脱离了那艘破烂的残骸,迅速退回主舰队的阵列之中。
现在,舞台已经搭好。那艘孤零零的「幽灵船」,如同一个被精心打扮好的木偶,开始在无形的丝线牵引下,缓缓地、笨拙地,向着那片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漂去。
——
与此同时,「晨曦」号的主舰桥内。
气氛安静得近乎凝固。
遥站在那把白色的精神同调座椅前,正准备进行链接。
「学姐,」
心澄的通讯从操控台中传来。
「这次,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盯紧学长。把你的感知,牢牢地钉在他的坐标上,看看教会会不会有别的反应……」
她顿了顿。
「别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和晓光。如果有任何『噪音』出现,你不需要去分辨它是什么,只需要告诉我们,它有多『响』,来自哪个方向。」
这番话,既是战术上的最后分工,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切。她不希望遥再次像上次那样,将自己消耗到近乎虚脱。
遥静静地听着,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知道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在那把熟悉的座椅上坐下。
冰凉的拘束装置再次轻轻地固定住她的身体。
「观测者就位。」
晓光AI的电子音在舰桥中响起。
「精神同调预备……开始链接。」
遥闭上了双眼。
世界,在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形态与色彩。
她的意识,再次脱离了温暖的肉体,化作一道冰冷而纯粹的念流,冲入了那片无垠的信息之海。
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搜寻。凭借着过去数天反复链接所建立起的深刻「记忆」,她的意识绕开了无数背景辐射,径直向着深海潜去。
在那里,在无尽的混沌与噪音的背景之中,始终有一个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共鸣信号,如同深海中唯一发光的珍珠,等待着她的触碰。
那是束。
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全部感知缓缓地缠绕上那个光点。她不再试图去解析它、理解它,只是静静地,将自己的存在与它的存在,建立起一道最纯粹的链接。
在这一刻,广袤的宇宙消失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光点,以及环绕着光点的……一片深沉的「寂静」。
开罗号的舰桥上,心澄靠在栏杆边,双手抱在胸前,透过全息视频窗注视着遥。
她能看到,遥的呼吸已经变得极其平稳悠长,像是陷入了熟睡。
「『幽灵船』已进入预定漂流航线。」
伊芙琳的命令通过人工智能,在舰桥中转播。
「一阶段正式开始。」
——
祈理教会,第五研究所「赐福地」。
设施深处,一座被命名为「零熵」的实验室。
这里是整个「赐福地」最深、最核心,也是最冷酷的心脏。
在这里,对时间的感知被无限缩小,唯有墙壁上数显面板那不知疲倦跳动的猩红色数字,冷酷地记录着它的流逝。
在实验室的最中央,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翠绿色维生液的圆柱形培养舱内,一道削瘦的少年身影,正安静地悬浮其中。
他闭着双眼,黑色的发丝在粘稠的液体中缓缓漂浮。无数细若发丝的银色管线,如同寄生的藤蔓,从培养舱的内壁延伸而出,连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缓慢地、不知疲倦地,向这具躯体灌注着维持生命所需的最低限度的能量,同时又贪婪地汲取着关于他身体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的数据。
实验体,1017号。
悠星束。
突然。
「嗡——」
一声并不响亮,但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实验区内响起。
培养舱内的维生液,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波共振,泛起了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涟漪的正中心,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猛地,睁开了。
翠绿色的液体瞬间被排空。
失去了浮力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咳……咳咳……」
束剧烈地咳嗽起来,粘稠的液体从他的口鼻中涌出。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赤裸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印记。冰冷的空气刺入久未呼吸的肺部,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
闪回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伴随着剧痛,扎入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被注入身体的,散发着不祥紫光的未知药剂……
被强行连接上神经探针时,那种灵魂仿佛要被撕裂的剧痛……
在浑浊的意识中,无数次看到那个银发少女的身影,又无数次看着她离自己远去……
他挣扎着,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映入眼帘的,是这间如同白色牢笼般的实验室。
「……遥……」
他无意识地,呢喃出那个早已刻入灵魂深处的名字。
就在此时,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在一阵刺耳的气密声中被强行打开。
一道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与这个冰冷环境格格不入,人类所特有的紧张与恐惧。
还有决意。
是雷纳德。
——
十分钟前。
雷纳德正坐在他那间堆满了数据板和营养剂空管的独立监控室内,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面前巨大的全息屏幕。
屏幕的正中央,是他顶头上司,教会七大主教之一,奥古斯都的全息影像。
奥古斯都的影像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仿佛由纯粹光粒子构成的非人质感。他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个人形的光影轮廓,端坐在漆黑的王座之上。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起伏,如同从深渊中传来的神谕,冰冷而绝对。
「雷纳德研究员。」
奥古斯都的声音在小小的监控室内回响,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关于实验体1017号的最终处置方案,经『议会』裁定,予以通过。你那份关于『样本尚有潜在研究价值』的申请,被驳回了。」
雷纳德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数据板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主教大人,」他试图争辩,「样本的身体对『伪理』的适应性还未达到极限,我们还有数据可以挖掘……」
「够了。」
奥古斯都打断了他。
「你的『挖掘』,已经持续了两周,成果为零。雷纳德,教会需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而你的研究,已经陷入了停滞。我们认为,这件突变的『半成品』,其价值已经被我们榨干了。」
「所以,议会决定,启动最终处置程序——『意识剥离与数据化』。」
这个词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程序的含义。那不是单纯的处决,而是将一个人类的意识、记忆、人格……所有的一切,都强行从肉体中剥离出来,打散成最原始的数据流,作为教会构建「伪理」的「养料」。
那是比死亡更彻底,更残忍的「抹除」。
「实验,将在二十四小时之后进行。」
奥古斯都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由你,亲自执行。这是议会,或者说另一位主教,给予你这个失败的研究最后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不要让我们失望。」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奥古斯都那巨大的光影消失在空气中,监控室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啪嗒。」
雷纳德手中的数据板滑落在地,屏幕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轻响。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二十四小时……
希洛维亚的计划……他自己的承诺……那个少年……
一切,都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归于虚无。
(「雷纳德,我的朋友……把他交给你,我很放心。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创造什么新世界……只是为了……让那两个傻孩子,能有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
希洛维亚那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选择的……权利……」
雷纳德猛地抬起头,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冲到主控制台前,双手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着。
他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机会,而是在这最后的令人绝望的倒计时中,疯狂地,主动地,去寻找任何一个,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可以点燃整个火药桶的火星。
一个个监控画面,一条条数据流,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不行……第七巡逻队刚换防,戒备等级太高……」
「常规的能量波动……没有利用价值……」
「来啊……给我一个机会……任何一个都行……」
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对着冰冷的机器,发出无声的祈祷。
就在此时!
屏幕的角落里,一条毫不起眼的、来自最外围防御圈的常规警报,一闪而过。
【警报:坐标G-3区域侦测到未识别信号源,与「欧若拉」所属信号频谱存在7%的相似度。威胁等级:低。处理方式:常规监控。】
就是它了!
对于监控中心的其他人来说,这只是又一次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与那些烦人的太空苍蝇之间的小摩擦。
但对于已经陷入绝境的雷纳德,这根微不足道的稻草,就是他通往地狱或天堂的唯一绳索。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光芒,一个早已在他脑中推演了无数遍的计划,瞬间被激活。
他不再犹豫。
他需要……一把火。
既然白枝舰队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出现,他就伪造白枝舰队出现的警报,来让内部的防御暂时松动。
雷纳德深吸一口气,手指如同鬼魅般在控制台的暗层权限区飞舞。一串串远超他「研究员」职级的加密指令被输入进去——这是希洛维亚留给他的「钥匙」。
【警报系统后台权限已解锁。】
「……最后的赌局,开始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找到了那条刚刚生成、还未被归档的警报记录。
修改。
【威胁等级:低 -> 高】
【信号频谱相似度:7% -> 73%】
【补充注释:追加。侦测到高能跃迁残余信号,模型疑似……白枝舰队所属。目标与欧若拉舰队接触。且正在向我方控制区域靠近。】
做完这一切,他按下了确认键。
现在,这条无足轻重的「常规警报」,已经变成了一条足以让整个基地高层都为之震动的特级警报——「欧若拉正与白枝舰队勾结,准备对本设施发动突袭」。
他将一盆冷水,硬生生地烧成了一锅滚烫的沸油。
第二步计划——
以「外部威胁可能导致设施内部能量供应出现不稳定波动」为由,向上级系统提交紧急操作申请。
几乎是在他提交的瞬间,申请便被秒速通过。因为此刻,他这条伪造的警报,已经让整个设施的指挥系统,陷入了一片小小的混乱之中。
【申请已批准。独立操作权限:十五分钟。】
【监控系统已关闭。】
雷纳德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语,转身冲出了监控室,向着那间囚禁着他最后希望的白色牢笼,狂奔而去。
——
「咳……咳……」
束的意识,终于从那些破碎的闪回中挣脱出来,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神色紧张、满眼血丝的男人,沙哑地开口。
「……你是……那个研究员?」
熟悉的脸庞和记忆之中的模样自动匹配。
「别废话了!」
雷纳德粗暴地打断了他,一边飞快地拔掉还连接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监测管线,一边用极快的语速,如同连珠炮般说道。
「听着,小子!我不管希洛维亚在你身上到底装了什么鬼东西!总之,你现在只有一次机会!最多十五分钟,你必须离开这里!」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军用级的高能恢复剂,「啪」的一声拍在束的手臂上,将冰凉的液体尽数注入他的体内。
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从手臂扩散至全身,驱散了部分因为长期浸泡而产生的麻痹和寒意。
「换上!」
雷纳- 德将一套皱巴巴的维修工制服扔到束的脸上。
「外面的监控系统因为一场『意外』,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混乱。这是我们唯一能利用的窗口期!」
在束挣扎着换上那身不合身的衣服时,雷纳德从研究服的暗袋里,掏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银色金属圆盘。圆盘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液晶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一组不断倒数的红色数字。
[09:58]
「这是干扰器。」
雷纳德将那个冰凉的圆盘塞到束的手中。
「激活它,能让你在监控系统下,被识别成一个普通维修机器人的信号。但是,它的有效时间,只有十分钟!」
他抓住束的肩膀,迫使束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的目标,是C-7区的备用能源中心!那里有一个早已废弃的排热通道,是整个设施里,为数不多的监控绝对死角!我在那里等你!」
束看着雷纳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第一次,从这个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决意。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好!」
雷纳德松开手,转身,冲到实验室角落里一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前。他在墙壁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按了几下。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机械摩擦声,那堵墙壁,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背后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重铁锈和机油味的黑暗通道。
那是逃生专用的,早已被废弃的紧急通道。
「记住!只有十分钟!」
雷纳德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
「别回头!别停下!用你这几年学到的一切,活下去!」
「为什么……要帮我?」
束在踏入黑暗前,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雷纳德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谁知道呢。」
「或许……是我想看自己耗费了五年心血的『作品』,到底能不能摆脱掉那些冰冷的既定 『程序』,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吧。」
「又或者,我从一开始就相信着『希洛维亚』的理论。」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手腕上终端传来的急促震动,打断了他。那是他设置的,提醒他「意外」即将被控制住的警报。
时间,不多了。
雷纳德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锐利。他猛地冲上前,双手重重地按在束的肩膀上,力气大得让束的骨头都隐隐作痛。
「别废话了!」
他几乎是贴着束的耳朵,用一种压抑着巨大情感,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说道。
「听着,小子!我不管希洛维亚在你身上赌了什么!也不管教会那帮疯子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狗屁『真理』!」
「我雷纳德今天……只赌一件事!」
他的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死死地盯着束。
「我赌你这条命,比那些自以为是的狗屁理论,要值钱得多!」
「所以……」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给我活下去!!」
「用你的脚,跑到我指定的地方去!在那之前,就算前面是地狱,你也得给我爬过去!」
说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束一把推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09:12]
紧接着,他重重地按下了暗门旁的关闭按钮。
厚重的合金门在一阵沉闷的摩擦声中,缓缓闭合,将光明与黑暗彻底隔绝。
雷纳德靠在冰冷的门上,大口地喘息着。他能听到门外,之前因为他的「人造事故」而响起的内部警报声,正在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走廊里传来的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广播中响起的、要求所有战斗人员立刻前往各自岗位的冰冷指令。
他伪造的那条警报,已经成功地将设施高层的注意力,彻底地、牢牢地吸引到了设施的「外部」。
没有人会注意到,在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风暴的「风眼」之中,一个本该被抹除的「样本」,已经悄然消失。
他的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就看那个小子的了。
雷纳德缓缓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研究服,随后将其挽起,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从地上捡起了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恢复剂的针管,深吸一口气——
然后,猛地在自己的胸前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呜——!」
——
黑暗。
绝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黑暗。
束踉跄着,在被推入通道的瞬间,差点因为脚下散乱的金属网格而摔倒。他迅速稳住身形,后背紧紧地贴着刚刚闭合的、冰冷的暗门。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那因为注射了恢复剂而剧烈搏动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铁锈机油和不知名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狭窄的通道壁,仿佛随时都会挤压过来,将他困死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抬起手,看着手中那个金属圆盘上,猩红色的倒计时。
[08:55]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激活了干扰器。圆盘发出一声轻响,一层无形的信号场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
然后,他转过身,凭借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通道的深处,狂奔而去。
——
「开罗」号,主舰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操作员们紧紧地盯着全息星图,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
星图上,那个代表着「幽灵船」的灰色光点,如同一片无助的落叶,在广袤的陨石带中缓缓漂流。它的信号发射器,正尽职尽责地,向着四周的黑暗,播撒着那段充满了绝望与诱惑的「遗言」。
与此同时,晨曦号。
遥依旧安静地坐在那把白色的座椅上,双眼紧闭。她的眉头,却不知从何时起,微微地蹙了起来。
在她的感知世界里,那片以束为中心的、原本绝对「寂静」的背景,开始出现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杂音」。
那不是一个单一的声音,而是无数个混乱念头的集合体。充满了焦躁、警惕、怀疑……以及,一丝被压抑在最深处的……恐惧。
就像一群苍蝇,开始在远处嗡嗡作响。
「有动静了。」
遥没有睁开眼,只是轻声说道。
——
「侦测到目标。欧若拉所属侦察舰一艘,已脱离其常规巡逻航线,正在向『幽灵船』进行低功率扫描,并谨慎靠近。」
全息星图上,一个之前一直隐藏在巨大陨石阴影后的红色光点,悄然亮起。它没有像无脑的海盗那样直接冲锋,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航线,如同潜行的毒蛇,缓缓地向着那艘毫无防备的「幽灵船」滑去。
「上钩了。」
心澄低声说道,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身前的栏杆。
「欧若拉侦察舰已停止前进。距离『幽灵船』五千公里。正在向其母舰发送高强度加密信息。」
人工智能继续播报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欧若拉的指挥官,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是直接摧毁这个可疑的目标,还是……派出主力,前来回收这份「战利品」?
教会又会怎么看待这个反应?
突然!
「警告!」
开罗号人工智能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急促的语速变化。
「侦测到大规模、高强度舰队跃迁反应!来源:『锈带-7』小行星内部!识别信号……祈理教会!武装舰船数量,至少十二艘!」
「他们……正在向欧若拉的舰队,高速接近!」
什么?
心澄和伊芙琳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在她们的计划里,教会本该是那个按兵不动的「渔翁」!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主动出击?
伊芙琳看着星图上那片突然冒出来的教会舰船光点。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拳头已然握紧。
情况,突然失控了。
「冲突的可能性?」
开罗号的人工智能还在演算,而晨曦号已经给出了答案。
「根据航迹模型判断,交火可能性超过九成。我提议,抓住此次机会开展救援行动。」
「……」
心澄的视线和伊芙琳对上。
没有更多的情报判断为什么两方会起冲突。
甚至原先正在扫描幽灵船的欧若拉侦查舰都放弃了扫描,直接回到了原舰队。
至少能确认,冲突并非是因为幽灵船而引起的。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利用两方的冲突靠近那个设施。」
心澄立刻作出了判断,而伊芙琳沉思一瞬之后,点了点头。
「全舰队进入静默航行,晨曦号规划航行路线至能够靠近设施极限安全距离,突击小队准备,按原计划编排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