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昏暗的房间中,沉睡着的人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感应到了床铺上的人有所动作,显得有些单调的灰色家具所搭载的智能AI操纵着发出不可视光的感应探头,检测着他的各项生命体征,准备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服务。
传感器所感应到的心率正不断上升,他的睡眠正从深度睡眠转向快速眼动睡眠。也就是说,他随时都可能苏醒。
经由程序判断,这名少年已经昏睡了三天,被归属于病人或者其他虚弱群体,需要更好的看护和引导。
在一段时间过后,少年呼吸的频率加快,他撑开了双眼,用迟滞的眼神看向天花板。
「早上好——」
在作出问候的同时,AI向房间的主人发去了通知。
「房间中的客人已经苏醒。」
——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的第几次苏醒?几乎每次看到的都是不同的地方。
意识刚刚恢复的束面对眼前又更换了一轮的天花板,茫然地想着。
身周传来了机械结构缓缓运动的低沉声,折叠百叶窗自动打开,柔和的日光自窗外洒进,慢慢地驱散了房间中的昏暗。
他缓缓转头——并没有感受到先前肌肉撕裂般的疼痛。再度尝试几次活动之后,看向了逐渐被点亮的房间。
房间整体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狭隘,但给人的生活感很强,可以确定是有人居住的。
床的旁边放了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着好几本书和散落的资料。透过书桌底下架空的缝隙看向外边,一张餐桌靠在墙边,在他上面还有着还没收拾完的几个餐具。
左边是衣柜,而在右边,则是像工作间一样的区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早上好,现在是联邦历186年9月8日12时12分,在可感知范围内你已经昏迷了三天。经过检测,您可以正常的活动,如需帮助请告知或是点点头。」
柔和的女声突然传来。束看向了声源——一个灰色台灯上投影出了一个小小的熊猫正看向这边。
「AI吗?」
「是的,我是负责管理这边起居的人工智能,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不……不需要。」
喉咙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湿润。整个身体的反馈,除了稍显迟钝,几乎就和正常状态差不多。
束从床上撑起身子,打量着周围。
注意到一个装饰相框之后,他理解了什么。
「这是是遥的房间吗?」
「是的,这里是空月遥的房间。她本人现在仍在白枝学院中上课,预计一个小时后回来。」
木制的相框中是好几个束熟悉的脸庞。
那是一群人在一艘运输舰前的合影,而遥在他们的最前面露出了笑容。
但这个笑容给束的感觉却十分虚幻。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的遥和束记忆中的面貌几乎一致——照片的时间点和他被抓走后的间隔肯定不超过一年。
泽克站在遥的身旁,还有桥梁时期和遥关系特别好的几个大人都在照片之中。
「你能检索信息吗?」
「当然可以,请问你要检索什么信息?」
「.…..」
这是个获取情报的好机会,至少能得知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地方?
「这个房间的准确地址是什么?」
「白枝市行政舰生活区第七环区12号街道8号舱。」
「白枝市行政舰……?」
「白枝市,正式名称白枝移动都市——」
在AI的协助下,束源源不断地吸取各式各样的情报——而他也明白了昏迷前与遥对峙两人的身份。
「宁·卡特门罗市长和华琳学院长吗……」
「是的,市长与学院长的关系非常好,这是公开信息。」
正当束想要开口询问更多情报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传来了一阵刺痛感。
泪腺被刺激的流出些许泪水,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再睁开双眼之际,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了莫名其妙的信息。
「流式终端?」
「初次见面,悠星束。」
一道合成声突然传来。
束下意识看向了那只AI熊猫的方向——但AI的投影却早已关闭,原本蓝色的状态指示灯也变为了灰色。
他立刻意识到有人入侵了这里。
在心中经过简单的判断之后,他开口回应道。
「你是?」
「你好,我是旧银河联邦所属舰队的总统筹人工智能,天工。」
「.…..」
面对意料之外的回答,束呆滞了几秒。
「……旧银河联邦的舰船?」
「没错,悠星束。你搭乘编号为E105的火种船同家人一同前往『新世界』星系,期间从冬眠舱苏醒过3次,冬眠舱编号为H-12。这是我在数据库中找到的数据。」
束立刻开始翻找记忆。
虽然太过久远的过去有些模糊,但他并没有完全遗忘。
而核验的结果是,给出的编号全都准确无误。
天工给出的信息和他被掩埋在最深处的记忆一一对应。
而天工这个名字,也确实有着别样的熟悉感。
他决定先保守一点地回应,整理了一下语言后,朝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开口道。
「旧联邦居然还有幸存的舰船?」
「我被掩埋于小行星深处,于近日才自我整备完成再度苏醒。请你放心,遥·阿斯特洛菲尔知道我的存在。」
对方提到了遥——这在束的意料之中。毕竟这里就是遥的房间。
「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们和你有着共同的目标——让遥远离危险,自由自在地幸福生活。」
对方掌握着这边的绝大多数情报。他只能陷入被动的一方等待转机。
「然后呢?」
「希洛维亚在你身上搭载了空理之典系统,这个系统能够让你拥有近似遥修改理律的能力,但其最终目的是将遥从世界之理的操纵中解放出来,但我们无法和希洛维亚取得联系,只能直接向你询问情况。」
束摇了摇头。
「我也一无所知。」
希洛维亚有留下联系方式,但是在仍未判别对方身份和来意的情况下最好还是隐藏起来。
「……总而言之,这边将会定期采集你身上的数据,这次来只是提前打个招呼而已——不要让任何人,包括遥知道空理之典系统的存在。」
「为什么连遥都不能知道?」
「请你做一下换位思考——假如你的身上有绝症,而遥身上有着能够将你的绝症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能力,你会怎么想?」
听到这个类比的束怔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是这种用途吗,我明白了。」
谈到这里,对方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了。既然信息差已经大到无法挽回,那么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我需要名为空之心的道具才能和希洛维亚联系。」
「——希洛维亚还活着吗?」
电子的合成音突然变为了一道女声。
「……?」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束有些疑惑。
「啊,天工,接下来让我来对话——你好小束,我是夜羽·阿斯特洛菲尔,也就是小遥的母亲,接下来也请你多多关照遥咯。」
「……」
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啊,鉴于遥的反应,我先说明一下,我确实是真的夜羽,在之前快死的时候转移到了天工舰中一直沉睡,等到天工苏醒才恢复意识,由于要证明有些困难,可以先请你相信我吗?」
「……我只问一个问题。」
束很快反应过来,向着自称夜羽的人提出了要求。
「最后的寻理者们,其最终目的是什么?」
夜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说道。
「……这样吗,希洛维亚和你说过了啊。」
顿了一顿之后,她给出了回答。
「终结【理律】和人类乃至世界的联系。」
「好,足够证明了——希洛维亚还活着,应该是在祈理教会里。」
「——好,谢谢。」
夜羽安心地松了口气。
「为什么,明明你们都活着,却又都要瞒着遥呢?」
束不理解为何双亲都要向遥隐瞒他们的生死。
「这个稍微有些复杂呢……有些坏事只要我们还在遥的身边就会不停发生。为了小遥的安全,我们不得不离开她的身边。」
夜羽再度顿了一顿。
「所以,之后能陪在小遥身边的就只有你了。」
很模糊不清的理由,但现在的束只能接受。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身体靠在墙壁上,仰着头,注视着流式终端上的初始界面。
「那么,为了保护遥,你们究竟要我做什么?」
「首先要和希洛维亚建立通讯,空理之典的数据必须要回传到他那边,才能让你和遥的同调顺利进行。」
天工替代夜羽作出回应。
「其次,你需要作为我们面对突发情况时的奇兵,在遥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一些问题。」
「你们目前在哪?」
「我的本体正停泊于白枝港口。空月遥还有几分钟就要到这了,接下来我长话短说——」
「我会全力配合你们,但刚才所说的『其次』我做不到。」
束打断了天工的阐述。
「与其一个人挣扎,不如两个人一同面对,她也有对威胁知情的选择。」
「……」
终端建立的通讯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不久后,夜羽苦笑一声。
「确实是你们两个能够得出的结论呢。」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但是,唯有空理之典,还有我和希洛维亚仍然生还的消息,请你一定不要告诉小遥,否则就无法避免最糟糕的结局,请你相信可能成为你母亲的我,好吗?」
「……什么意思?」
「我和希洛维亚都认可你,把小遥都交给你了,不就是那种意思嘛。」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束不由得皱起眉头。
「何谓『最糟糕的结局』?」
滴答。
电子锁认证的声音响起,束下意识地看向房门。
「我在遥面前扮演的是有着和她母亲几乎一样人格的人工智能哦,请你记住了。」
像是抓到了退场时机一般,夜羽自顾自地切断了通讯,逃避了束的提问。
而当束因夜羽的话陷入思考之际,房门滑动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束——!」
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野之中。
当束回过神来的时候,遥已经冲过来抱住了他。
「欢迎回家,主人。」
一旁的台灯再度显出小熊猫的投影,对着回到家的遥打着招呼。但看到遥并没有理会它之后,小熊猫有些落寂的消去了投影。
束伸出手同样拥住遥,过了几分钟后,两人重叠的身影才分开。
「你醒了多久?我知道你醒了之后就立刻赶回来了。」
束暂时将对所谓「最糟糕结局」的思考置于脑后,给出了回应。
「十多分钟左右?」
遥打量了束几秒之后,起身走开,随即端了一杯水过来。
「喝吧。」
「嗯。」
甘凉的水滑过喉咙,让束的大脑放松了些许。
「这里是我家,也就是今后我们要住的地方哦。」
「只有一张床?」
「只有一张床,一起睡,有意见吗?」
「我是没什么意见……」
束将水杯放回床边的书桌上。
「……我之后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哦。」
遥坐在束的身旁。
「就先,一起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吧。」
真的会平静安稳吗?
束的内心闪过这个疑问。
就刚刚和天工还有夜羽的对话来看,他们今后要面对的困难只会越来越多。
但遥也明确知道束在想什么。她轻轻牵住束的手。
「再遇到什么困难,至少我们能够一起面对去克服它——我不允许你再偷跑了。」
「…….」
束沉默不语。
空理之典系统的存在注定让他无法听从遥的话——但他仍有充足的时间和遥一同度过。
『教会、白枝、联邦——还有理律。』
他在心中默默确认着这些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存在的同时,向着遥点了点头。
遥露出了笑容。
那副笑容和在他上次昏迷前的所看到笑容截然不同。
束的视线微微移动,落在了遥身后的相框之上。
一副美丽,却又虚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