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津美_KHL
2025-07-27 18:29
第三天下午至傍晚。
「绝对不能带到南边去，上次她当着我的面就往地上的小洞里钻，听见没有？——啊！」
这个奈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挂我电话！
「算了算了，纱耶香，节省点体力吧，等下还要爬山。」正要回拨，澪按下了我的手。
确实如此，我叹了一口气，擦去屏幕上的水珠以后收回了手机。如今我们正在久若镇口的大伞下暂歇，休息完了就准备往回赶。
已经和藤原警官通过电话了，他说那个「小林」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就行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真是再好不过。说来讽刺，刚来久若的那天晚上，澪还把警察先生们说成一群「可以合法使用暴力」的凶神恶煞的男人，如今我们倒要依赖他这「合法使用暴力」的权力了。希望他能完成理应由他去完成的事情，因为我们也着急要去完成理应由我们去完成的事。
不对，不是因为要调查什么「神明」「降世」这种空穴来风的事。
不对，也不是因为在伊斗镇的收获，所以急着想要去探访秋田神社的「本殿」。
是因为澪和藤原警官打完电话以后，我和奈奈打电话以前的一通电话，我们才急着要上久若山。
老实说我完全都没想过今天还要同「那一个人」再度产生联系。
彼时我们才刚刚回到镇口，因为下雨的缘故，大门口的汽车胎痕十分醒目。
「户美都小姐的车？」是小型轿车的轮距，所以我下意识地发问。
「……嗯。」其实我并没有指望任何人回答我，但岗哨亭的警察仍旧斜着眼应了一声。
先前在电车站胡闹的大叔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他留下的影响力还在，这位警员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哎？她已经下山了吗？什么时候到镇里来的？」即便如此，既然他已经接了口，澪就不依不饶地顺势追问。
「……半小时前。」警察回答说。
也就是说，在我们在伊斗镇晃悠的时候，我们的房东顺着那条高速路下到了县道上，先于我们一步回到了镇里，我们正好错开了吗？
刚才在县道上好像没有看到车辙，不对，更应该说满脑袋都是小林的事情所以没留心，但巫女她已经回到了镇里，这是确凿无误的事情。
于是澪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飞快地打字，我不禁有些疑惑，不知道她这次又打算搞什么名堂。
很快她就把手机挪到了耳边。「喂，是小夜医生吗？我是宇佐见，刚过中午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您还记得我吗？」
……啊。
这是在联络小医院的那位……绪方医生？
这么说，打字是为了找下川女士或者藤原警官之类的人要她的电话号码吗？
突然找那一位做什么？
「对对，就是我。突然打扰您的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您一声，秋田家的小云子在您那边吗？」
啊！
因为澪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我和岗哨的警员同时一眨眼。
「啊，这样……非常感谢您，您继续忙吧，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改日再登门向您道谢。」
澪把电话挂断了。下一句。
「户美都小姐没把云子带下山来给小夜医生照顾。」
秋田户美都——！
正是在这么一种状况下，在雨天上山的迫切性忽然就显现出来了。如果说前天晚上见到的户美都小姐还是一副扑朔迷离的模样，如今她的形象倒是越发明白了——至少「说谎成性」这方面绝非谎言。
为了确认云子的安危，我们必须立刻上山去！
「不好意思，能借那边的伞让我们歇一歇吗？」
「……请便。」
但也因为这越来越大的雨，我和澪都放弃了带小月上山的打算。雾气混在雨水里头从天上下下来，看起来简直就像天空一直连到了大地上一样。我立刻拨通了奈奈的电话，交待她为了上山不得不做的「前置工作」。
于是，到了现在。
「该改成静音模式了。」
「嗯。」
「要给云子打个电话吗？」
「不，就像厨房的『假手』还有纱耶香的『录音笔』那些时候一样，户美都小姐总是能知道一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并且作出恰到好处的回应，所以我们还是保持暗中活动吧，别莫名其妙栽在某种我们还没发现的『监听设备』上。」
「……好。」
沙沙沙沙沙沙。如今我们已经穿过镇子，越过雨蒙蒙的温泉旅馆还有洋馆，到达了百本鸟居的起点处。
雨。雾。掩不住的暗色的绿。掩不住的一抹红。
为了确保手机不会在不该出声的时候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我们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在停放自行车的同时，我们又换上了那套登山时才穿的鼓鼓囊囊的行头。
这套衣服看起来遮雨性能良好，但实际上沾湿了水以后就很吃重量，而且粘在身上的感觉很难受。
即便如此也义无反顾地要上山，也就是说，我终于有那么一点儿接近「大人」的感觉了？苦笑。
此时我甚至有些钦佩澪。要是平时我大概是不愿意老实承认自己钦佩澪的吧，但经历了伊斗镇的骑行之后，我感觉自己有些累了，都没有精神再做个口是心非的人了。再怎么说，连我都累了的话，澪肯定已经累坏了，可她还是毫无怨言地愿意陪我一起爬这雨天的山道，那我也必须承认，这时的她也相当有「大人」的感觉。
苦笑。
因为疲劳感，加上地面又湿又滑，一路无话。要不是因为那块突兀的东西，我们原本可能会一直到山顶都保持沉默。
「……石头？」我难以置信地问。
比我还高的巨大落石掉在了山道之上，两个鸟居的正当中，昨天爬山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东西。勉勉强强能从侧面没有路的部分越过去，但一边的泥坡不仅打滑还很陡峭，我和澪彼此扶持着，加上登山杖、索子还有几棵树的帮助，花费了至少十五分钟才绕过去。拜此所赐，全身都湿透了。
「纱耶香，让我歇一歇……就该直接一脚把它踢下去才对。」一旦越过这块石头，好几次险些跌下去的澪就瘫坐在山路上直喘气，嘴里还说着不负责任的话。老实说，翻过这块石头的时候我也情不自禁地产生过类似的念头，但姑且不提我们的力气够不够，再怎么想都有砸中其他鸟居或者我们住的洋馆的可能性，所以只能作罢。
「这也是，秋田神，干的？」我也坐下来了，一边淋雨一边翻包里的梅子汁喝。「就为了，不让我们，上山？」一口气报销了半瓶以后，我一边呼气一边问道。
「不是哦，一边就是云子的脚印，看到吗，纱耶香？」
「啊？」
哎，真的。泥土上，在我们绕行的脚印旁边，还有两串小小的木屐印子，一串向下，一串向上。我想想……等等。嗯？向上？
云子今天下山以后不是被她妈妈用汽车接上神社的吗？等等，也就是说——
「……啊。」
我这才明白澪为什么说这并不是秋田神特地利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力量针对我们所做的事。
「云子昨晚一个人上山了！？石头在那以前就落下来了？」
思前想后，这是唯一的可能，否则就无法解释这串绕石上行的小脚印。云子更早前一次上山是和我们两个一起，即便当时留下了脚印，也不会特地绕开当时还没落下的石头。至于今天早上，她因为发烧都没下山来，就更没可能留下脚印了。所以这是昨晚的痕迹。云子昨晚也被这块石头挡住过去路。
看来久若山这些「小心落石」的雕刻并不是摆设。但是，比这更重要的是，「云子昨晚一个人上山了！？」我难以置信地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以为你知道呢，纱耶香，」澪叹了一口气，「我们不是用你的录音笔听到过云子对大巫女她这么说吗？『不会再超过九点回家』什么的。这么想来，当时云子也因为这块石头耽搁了时间呢。」
「我当时还以为是在说其他日子的事情！」因为激动，梅子汁的瓶子被我一下捏瘪了。「昨晚我们为了避免云子晚上一个人上山，特地让奈奈把云子送到巫女身边去让她照顾，结果奈奈走了以后巫女又把云子一个人逼回到山上去了！？那我们的关照岂不是全白费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去纠结也没意义了，纱耶香妈妈。」与出离愤怒的我不同，在雨里抱着肩膀的澪显得冷静得多。「不如说先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好了，昨天晚上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户美都小姐她非逼着云子回山上去不可，而且还非得是九点以前？」
「啊……」
「要知道，云子就是昨晚开始发烧的哦。你还记得那孩子一提到『出门旅行』的时候就——」
「知道了知道了！也休息够了，不如说听了这些话以后已经很难继续悠哉游哉地休息了，我们继续赶路吧，澪！」
一使劲，我站起身。再一使劲，我把苦笑的澪拉起来。澪确实很擅长保持冷静，但我也不是毫无长处，我擅长保持雨水无法轻易扑灭的热情和行动力。此时此刻的我心急如焚，哪怕早一分钟好，我都想要尽快上山去见见那个孩子。
临走前摸了摸一旁一棵倾斜生长的树。要不是它挂住了澪，那笨蛋早已着连着登山索和后面的滨崎氏一起滚到山崖下去了。
六点半。
「呜……好浓的雾……」
天已经开始黑了，并不是因为雨云，而是因为云层后的太阳落山。暗朱色的神社完全地坠在雨和雾里，沙沙沙沙沙沙沙沙，以及雷鸣。
这吞没一切的雾气中，唯一还能依稀看见的是拜殿那恍惚不明的门脸。我们终于回到了这里。
「没有，点灯呢。云子，会在吗？」因为骑了好久的车，又爬了好久的山，澪看起来很是狼狈，一手抵着膝盖，一手胡乱地在口袋中翻找我给她的护目镜。
「等等，看那里，澪！」那东西突然闯入我的视线，我下意识地指了过去。
原本放在拜殿檐下侧桌上的籤筒，如今悄悄地偏离了正中，还变个角度。
「这、这是！」在澪反应过来前，我已经奔了过去，把那东西所压的白花花的东西抽出来。纸张作响，发出沾水以后特有的音色。
「救 救 我 在 工 厂」，稚嫩又工整的笔迹，最后的「厂」字甚至没能写完。
「哎呀，还真是到最后一刻还想阻止我们……」凑过来的澪又一次苦笑起来。「——我说纱耶香你在往哪边跑呢！喂！」
「云子有危险！」尽管这两天我好像都没有看到过云子写字的样子，但怎么想这都是被带走的云子想办法留给我们的讯息，我打定主意要下山了，然而澪从背后猛地拉住我。
「深呼吸！深呼吸！你给我深呼吸！……对。深呼吸。」
深呼吸。深呼吸。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深呼吸。所以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话要说的话就快一点！
「你是笨蛋吗，纱耶香。」她自己也深呼吸之后对我说道。
喂！我怒视着澪。
「我们退一万步讲，这真是云子的字好了，她真的能在那么着急、马上要被带走的情况下都和夏目医生一样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写这么一手漂亮的字好了……纱耶香，你会在着急的时候写『工厂』的汉字吗？」
「呃。」
这倒确实，直接把这个词写成平假名的话，或者至少把「厂」的部分写成平假名「JOU」的话会更加省笔画。
「但，但万一真是云子写的呢！她就是这种性格不是吗！要不还是让奈奈她——」
澪按住了我正摸索手机的手，认真地看着我。
「如果奈奈在工厂遇到什么危险，变成CM的小薄本里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纱耶香哦？认真的。」
…………
是了。
假如我们真的打算让奈奈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一开始就会让她参与进来了。绝不能事到如今才一下子把她推到某种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怎么办？总不能忽视云子真的被谁带走的可能性吧？」
「那也得等我们把神社搜完再说呀，纱耶香。难得我那么辛苦地爬上来了，总不至于因为一张纸就让我再翻下去吧，就算是云子的请求也不行。」踏进拜殿去检查侧门门锁的同时，澪的背影说。「所以再忍耐一下好吗？我们先确定云子真的不在这里再说。」
咔哒咔哒。
「……我知道了啦。——但是CM的小薄本又是个什么鬼！」
「哈哈哈。」摇晃完了门，澪已经转身走向雾的深处。
「喂！」我赶忙追上她。
「哎呀，这里也上锁了呢。」找到她时，她在检查秋田家朝着花田的后门。「难办了，我们好像没有办法合法地进去呢，就算要偷偷钻进去，也难保会不会又被巫女她『监视』……纱耶香？」
我再一次学着澪说的那样深呼吸。
下一秒。「云子————————！！！！！！」
我以我最大的声音呐喊，一直喊到我自己都有点头晕目眩的程度。
「耳朵，耳朵，我的耳朵呀！纱耶香，你做什么！」吓了一大跳的澪不断用双手食指钻着自己的耳朵。
「如果『监视』有用的话，世界上就没有杀人犯了，澪。」这一次在雨里笑的人换成了我。「巫女她说好送云子去医生那里却食言了，我们是为此上山来找云子的，而云子，嗯，我已经这样卖力地喊过她了，但我到现在都没听到她奔出来迎接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倒了没法回答我们，这理由还不够这个滨崎纱耶香进到屋子里面去吗？无、论、用、什、么、手、段。」
乓哗啦啦！「噫！」
我隔着纸拉窗，将昨天我们喝茶的那间客室的玻璃窗打碎。因为目击这暴力行为，澪的身体本能地收缩了一下，于是我摸了摸她的脑袋。
「之后见到巫女的时候会赔偿的，在巫女她被我全力殴打之后呢。」
然后，我透过窗上的破洞，看向房内乌黑的牌位。
「得罪了，秋田神主，我们有些事情要同你的家人解决！」
「等、等等我，纱耶香！我说，纱耶香！」
刷拉。当澪好容易学着我的样子翻进屋子，我已经打开了会客室侧面的拉门。
「如何？这套衣服配上厚手套，一般的尖锐物品都奈何不了吧？但还是别踩到玻璃了，回头收拾起来很麻烦呢。」
一边探视门后的走廊道，我一边说。
门有四扇。洗手间，被褥间，刷拉，「户美都小姐的房间吗？」
这是一个整洁的和室，桌柜上散落着一些化妆品。一打开门就知道云子不在这里面，说实话似乎完全没有必要进去，更何况我和澪都还穿着湿漉漉的鞋，但桌角那一沓东西还是吸引了我的目光。
这是什么？手掌那么长，但是更窄一些，这般狭长的黄色纸片，中间写着朱红色的「米」字，又是「米字符」吗？可是这颜色有点特别，和镇上那些不一样，这颜色也有点眼熟——
「这是什么？颜色看起来像是伊斗那个神龛里那张纸一样。」
终于跟上了我的澪问。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虽然是这么一回事，我还是摇了摇头，毕竟我也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喂，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咚咚咚，澪四处敲着。
「找通往本殿的密道。」她无辜地说。
「你这家伙，小说读多了是吧！而且现在是做这个的时候吗！」
咚咚咚，她不搭理我，还在敲，此时耳中只有她敲击墙壁的声音，还有雨的声音，还有什么在轻轻挠纸拉门的声音。
「让我再找找，再找找，好啦，我出来啦~~！别扯我头发嘛。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我也四下张望。那声音没有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只有雨声。
只有雨声。
「……有时候和你这家伙并肩走路都耽误生命。下一个房间。」抱怨的同时，我站了起身，走向隔壁。
刷拉。又是和室。「嗯？」
这个房间的式样相当陈旧，暗色的榻榻米，同样深色的大柜，还有一些男性才会欣赏的墙饰，完全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间。这里真是云子的房间？
「呵。」完全不顾还在凝神聆听刚才那怪声的澪，我自嘲一般冷笑了一声。这里是秋田神主生前的房间吧，事到如今吗，滨崎纱耶香，事到如今还在因为秋田户美都没有为女儿重新布置这个房间吃惊吗，仿佛那个秋田户美都真是像她外表那样明媚开朗的巫女，仿佛云子真是她最最可爱、最最温柔、最最喜欢的女儿一样。
被褥都叠起来了。云子同样不在这里。桌上有暑假作业，整整齐齐地摊开着，已经做完了昨天的部分。
字迹……确实很像刚才那张纸片上的字，但经澪这么一说，也确实，那纸片上的字和作业一样工整，反而显得很可疑了。
那她会在哪里？我与澪翻找着这房间里为数不多的物品，从猫粮罐到编织到一半的秋衣。「这是……」
枕头下红艳艳的一抹。是澪编的红色的小人。一边还有好些糖果，其中一颗是青苹果口味的，其他都是咖啡糖。
「……」
我沉默着把枕头重新收拾好。澪也沉默着，把纸篓里的收获给我看。
「快 点 从 久 若 走 带 上 小 月」……
我摇了摇头。
这次是真货了？
但为什么真货和她母亲布置的「假货」传达的信息却殊途同归呢？都是想把我们赶走。
把她的两个姐姐赶走。连小月也赶走。
「真想替小月大喊一声，『云子这个大笨蛋』呢。」
澪笑了。「那我就替云子的纱耶香姐姐大喊一声吧，『可能吗？姐姐们会丢下你不管吗？』」
「啊啊！」
还想同那孩子见面。不，何止是见面呢。之后还要在一起。一起经历很多很多事。看好多好多风景。同云子一起。同云子和小月一起。
所以，就像澪说的，都已经上山了，怎么可能现在半途而废！
就算是云子的请求也不行！
「喵，」它似乎也很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