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陪樱坐了好长一会儿，希望她的心情能好一点。

人心这方面……可真难懂啊。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樱本来话就少，一旦进这种「抑郁」状态，那就沉默得跟哑巴似的。

白鬼到底干了什么，能把她难受成这样？

我用力摸了摸她那如雪的白发，将她的头发弄乱，试图让她有点反应，但樱只是将下巴更深地埋入膝间。

「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

樱顺从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是一动不动。

难办了啊。

虽然以她的身体素质来说，应该不会感冒，但是这样坐在中庭也不太好。

「嘿咻。」

于是我伸手穿过樱的膝盖，将她轻轻抱起。

樱终于微微动了一下，转过头，赤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水光，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胸口上。

「走咯。」

樱很轻，但身体温度却很高，像是有一团火，抱起来像抱着个暖炉。不过……还是完全不说话啊。

走你！

给樱送进被窝。她在被褥里面咕噜咕噜滚了一圈后，就没动静了。果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但实际上还是累坏了吧。

我揉了揉头发，转身向主屋方向走去，想借夜风冷却一下纷乱的思绪。

就在穿过连接庭园的拱门时，我与一个同样心事重重的身影撞个满怀。

「呀，抱歉。」

对方下意识地道歉，蜂蜜色的马尾因为她的鞠躬而甩到了我面前，带着柑橘的香气。

「遥？」

我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遥的脸上带着一丝尚未收敛的复杂情绪，像是烦恼，又像是无奈。

她看到我，勉强笑了笑：

「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我苦笑一下，没有隐瞒。

「刚刚陪樱坐了很久，她状态很不好。」

遥闻言，理解地点点头，与我并肩在廊下缓缓前行。

遥对鬼门狱的事情略有耳闻，只是她一直很知趣地没有提起。真要说起来，社奉行里除了社奉行代行安倍利修，就没几个人履历里是没罪案的。

遥无意识地把玩着自己橙色的发梢，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我能想象。被自己的同族那样指责，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有时候，来自『家人』或『同类』的否定，才是最伤人的。」

我听出她话中有话，联想到她那位特立独行的父亲，不禁问道：

「你父亲他……休息了？」

提到父亲，遥脸上那抹无奈的笑容又加深了。

「他呀，大概是去找利修大人讨酒喝了，或者干脆在屋顶哪个地方躺着数星星呢。他总是那样，随性得让人头疼。」

月光洒在她侧脸上，原本美貌的容颜上，此刻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

我沉默着，并没有打断。

「浮浪亲，你是不是觉得，我爸爸那样的人，很难以理解？」

遥忽然问道，目光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屋檐，

「强大得不可思议，却又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行事全凭喜好。」

我想了想，老实回答：

「确实……很特别。」

「他心里，装着太多过去了。」

遥攥住自己的围巾，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仿佛在叙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他曾经有一位挚友，是真正生死相托的那种。我听爸爸醉后提起过几次，他们年轻时如何一起历练，如何并肩作战，如何讨伐大妖，当时的威名都能传遍扶桑。」

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带着对那段她未曾参与的岁月的向往。

「你听过吗？《岩流岛决斗》的故事。爸爸很不光彩的赢了，当上了【剑圣】。但爸爸的挚友谦和礼让，就这么随他称号了。」

「不然的话，现在【剑圣】到底是谁，还真的很难说呢！」

「爸爸玩世不恭，但爸爸的那位朋友却恪守武士之道，那时候，他才是幕府的【右方讨妖大将】，爸爸还是只个无业游民呢！」

「后来，在一场讨伐妖怪的出征中，那位好友死了，死得很突兀。走之前，只留下一句遗言：『替我照顾好她。』，就替幕府出征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个『她』，就是好友刚刚出生的女儿。」

我静静地听着，隐约猜到了后续。

「从那以后，父亲就像变了一个人。」

遥的语气平静，却掩不住一丝落寞，

「他把对亡友所有的愧疚、思念和承诺，都转移到了那个女孩身上。他视她如己出，不，甚至比亲生女儿更甚。」

她顿了顿。

「他将他所有的剑术倾囊相授，满足她一切任性的要求，关注着她每一次喜怒哀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告慰逝去的亡魂。」

「那……你呢？」

我轻声问。

遥笑了笑，马尾发无力地垂下，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我？我当然是他的女儿，他自然也爱我。但那份爱里，似乎总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

「他对我严格要求，却从不会像对那个『妹妹』那样毫无原则地溺爱。他关注着我的成长，却又常常因为那个『妹妹』的一点小事，就立刻抛下所有，包括正在陪我过的生辰……甚至，为了更好地照顾她，爸爸连家都不顾了，加入了幕府，成为了下一任【右大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曾经很不理解，甚至……有些嫉妒。」

「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偿还』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他拼命地对那个女孩好，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未能保护好挚友的遗憾。」

「而对我，他或许觉得，我是他的亲骨肉，无论如何都会在原地等他，所以反而……被忽略了。」

「他今天那样针对你，」

遥看向我，带着歉意，

「一方面是真的担心我，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他一种扭曲的守护方式吧。他害怕他重视的人再次因为他的『疏忽』而受到伤害，就像他那位挚友一样。所以他用那种笨拙的、惹人讨厌的方式，想要『清除』掉所有潜在的危险。」

我默然。我忽然有些理解那个邋遢大叔眼神深处偶尔闪过的沉重了。那份看似玩世不恭之下，背负着如此深重的枷锁。

「你说的那个人……叫佐佐木御前，对么？」

「御前亲很完美吧？她在幕府军里也是恪尽职守，和我完全不一样呢。怪不得爸爸更喜欢她。」

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假装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不在乎」。但她的眼眸中，仍然残留着阴影。

「今天的事情，我替爸爸向您道歉，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以后他要对你还有什么无礼举动，一定要和人家说哦，人家会狠狠地教训爸爸的！」

遥挽起袖子，亮了亮她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好沉重……太沉重！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候不应该给我弹出对话选项吗？

「听起来……你父亲活得很累。」

我轻声说。

「是啊，很累。」

遥嘟了嘟嘴，又叹了口气，随手从廊边捡起一颗小石子，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把自己困在了过去，用强大的力量和玩世不恭的态度筑起了一道墙，既保护了自己，也隔绝了他人。」

遥的话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别人从未想过，那个看似无忧无虑、剑技高超的少女，心底也藏着这样一份沉重。

月光下，她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那份平时被飒爽掩盖的柔软，此刻悄然流露。那份痛苦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被强压下来，被视而不见。

「有时候我觉得，他看御前亲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必须完美守护的、亡友留下的遗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将石子轻轻抛起，又接住，嘻嘻一笑。或者说，装作笑出来的样子。

「而我，或许是他唯一可以稍微『放松』对待的存在，因为是亲生的，所以觉得不需要那么多小心翼翼的补偿吧。」

她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洞察后的淡淡怅惘。

「但你……似乎并不恨他，也不恨那个女孩，对吗？」

我说道。

遥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眼里闪烁着星光，裹着一层蜂蜜般的琥珀光泽。

「小时候或许有过委屈和不平。但长大了，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负，父亲有他的枷锁，至于御前亲……她太认真了，认真过头啦。活在父亲和亡父的双重阴影下，几乎没有笑过。至于我……」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抬头看了看漫天繁星。

「我选择了理解，然后走我自己的路。我不能被他的过去束缚住，我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和想要并肩同行的人。」

多么坚强的姑娘啊……如果我不是魔王军的话，此刻我应该给她鼓掌了。

「并肩同行的人……」

我重复着。

「嗯。」

遥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耳根似乎微微泛红，好在有夜色遮掩。

「就像你和夜华，和樱，还有……和大家一样。我们因为各自的缘由聚在这里，面对共同的敌人，这不就是一种『并肩』吗？」

我点了点头，虽然大家的目的各有不同，但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这里好像就我的目的最不纯。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不再是因为无奈或沉重，而是一种默契的宁静。夜风拂过庭院，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稍稍吹散了我因樱而起的烦闷。

「谢谢你，遥。」

我由衷地说道。

「谢我什么？」

她有些不解。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看着她，由衷地笑了笑。

「也谢谢你……让我觉得，该怎么帮助樱了。」

遥的脸上带起一抹绯红。

「不，不行，犯规啦！这样盯着看是犯规的！」

她伸出手，有气无力地推了我一下，不过没怎么用力，反而是她自己后退了几步。

「你个……花心大萝卜！」

不是，你等会？

我错哪了？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平时那洒脱的语气，

「好了，真的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说不定爸爸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说完，她像是怕我再说什么似的，冲我挥了挥手，转身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廊道的转角处。

这什么情况啊？我又哪句话说错了吗？

樱不理我就算了，遥也和我没聊俩句自己就跑了，我该不会是被姐姐诅咒了吧？我就说出国前应该先驱个邪的。

「喂，小子。」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猛回头，【剑圣】宫本武藏按着我的肩膀，嘴里叼根牙签，像老虎叼根牙签——画风更凶。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哟，什么大风把剑圣您给吹来了？

「哟，什么大风把剑圣你给吹来了？」

「心里话都漏出来了，臭小子。你刚才和我女儿说了什么？」

「聊了聊家庭关系？」

「家庭关系么……哼。走，出去。」

「干嘛？」

「和我切磋几招。」

切磋？我瞥一眼他腰间的〈童子切安纲〉，真刀，真·真刀，如假包换的真刀。

「切磋用得着拔真刀吗？」

「少废话，臭小子，调戏我女儿的害虫都得死哦哦哦哦哦哦！」

「死老头你才是心里话漏出来了吧！」

「哪有聊天能把女孩脸聊红成那样的！老子一刀劈了你！」

武技【九头龙闪】

走廊被掀飞了。玩真的！他玩真的！

「好！很好！你小子比苍蝇难杀啊！」

「好歹上升到灵长类吧！」

「没办法了，这是你逼我的。二天一流——」

「我没逼你！谁逼你了！你大招没冷却时间的吗见面就开？！」

「小子，咏唱俳句吧！」

「已经到说遗言的阶段了吗！？」

玛德。耗子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啊。让你见识下【善恶公】的力量……

——「你们二人大晚上的能安静点吗！！」

……这场闹剧般的「决斗」，最后在安倍利修的怒吼下草草收场。

没办法，人家是房东，她最大。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额……）

（人家没记错的话，这是人家的房间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太多了，所以利修女士给安排俩人一间了。）

（但是，再怎么说！再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床啊QAQ）

夜华看着面前的，裹着自己被子，睡成一团，好似白棉花糖的樱，发起了愁。

（好可爱……！）

（好可爱没错！但是人家现在要睡哪呢？）

（谁来和我说明一下情况呀！）

（樱小姐，快醒醒呀！）

夜华试图摇醒樱，但是「不能打扰别人的睡觉」的礼貌又和身体产生了底层代码的冲突，她战战兢兢伸出了手，又立刻缩了回去。

「唔……」

是因为身体敏感所导致的反应，还是夜华畏缩与惊慌所招致的动静？

樱小小的，暖暖的，软软的身形似乎受到了刺激，蜷缩成了一团。

原本就像白团子的娇小身体，此刻已经和被窝浑然天成，变成了究极圆的白团子。

（唔诶！）

（不会动了，人家不会动您了啦！）

（呜呜呜……您就好好睡吧，樱小姐。人家的床铺，暂时借给你了。）

（……真的是暂时的哦！）

（等等，那我自己，怎么办呢？）

星之谷夜华，在社奉行甚至学会了如何站着睡觉。

强悍如斯。

♢

【游戏图鉴——道具篇】

物品名：【御札之翎】

类别：素材

强化部分角色技能、提升武器等级所用到的素材，由【社奉行·助巫女】掉落。

——「巫女在清晨的霜雪中起舞，以鹤羽为笔，在神笺上写下今日的灾祸与祈愿。

……但你既然已拾到了此物，说明她的工作与生命于今天一同写上了句号。」

摘自《诺亚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