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五十四章 君兮,君兮,沉吟至今

♢社奉行本部,阴阳寮


樱安静地坐在廊下,套着白色长袜的大腿上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和歌集。纸页边缘被她无意识摩挲得有些发毛。


其实她根本就看不懂这些人类的诗词歌赋,不过是某位好心的巫女看她无聊,悄悄放在她膝上的。


对于「那位贵客」带回来的女童,社奉行的众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既然利修大人都发话了,大家就都睁一只闭一眼。不然平时的话,多半因为「拐卖儿童」去报告【远国奉行】了。


不过,她开口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众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近这个小家伙。而且现在正是和幕府打仗的时候,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她也不介意这些,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小巧的瓷娃娃。

浅粉发梢轻轻垂落在她颊边,樱纤长睫毛轻眨,唇瓣抿成一道淡粉的弧线,连安坐时不发一语的模样,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小小美人儿,乖得让人舍不得打破这份宁静。


夕阳西斜,将庭院的砂砾染成淡淡的金色,石灯笼的影子越拉越长。


樱在等他归来。


这是她每日最重要的功课。从午后开始,心便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系着,悬在门口的方向。每当远处传来马蹄声或脚步声,那根线就会轻轻一颤,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屏息聆听,直到确认那不是他的步伐,才又缓缓低下头,赤色的眼眸慢慢地垂下。


是他将她从那个黑白的世界里带出来的。


彼时的她,像一只被混沌封存在琥珀里的蝉,囚禁在鬼门狱里浑浑噩噩的世界,终日不可清醒。话语是奢侈且无用的,与她对话最多的可能就是那些死在她剑下的决斗者。她并非自愿沉默,而是没有开口的必要。


是他,用他那温暖的怀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耐心,一点点剥开了包裹她的硬壳。他从不催促,只是厚着脸皮、轻轻地抱住她,有时抚摸着她的头,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沉静的岩石,稳定、可靠,不带任何评判。


仅仅是他的心跳,就令她感到安心。


他还赋予了自己名字。他的出现,给她灰白的世界第一次带来了色彩。


「浮浪…………」


仅仅是低声念着他的名字,便有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胸口这附近,好像会软软地飘起来。

和他待在一块的时候,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地过去。但就那样看着满天星斗变成晨曦初现,也颇有趣味。


(这是……为什么?)


是他,在一个监狱乱舞的清晨,对蜷缩在黑暗后的她说:「外面的世界,你想去看看吗?」


跟他走出座监狱,需要耗尽她毕生的勇气。而监狱外的阳光,刺眼却温暖。


樱沉默地将通红的脸蛋埋入双膝之间。


他聪明、温柔,对自己格外宽容。……而且背影很帅。


但正因如此,另一种情绪才愈发灼人——他的目光,为什么总是不能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刻呢?


为什么他的眼睛,总像飘在更远的地方?


樱作为一名刽子手,在鬼门狱里斩人三千,这点看人的能力她自认还是有的。


他看向那个黑漆漆的女孩时,他的眼神会变得深沉而复杂,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专注得仿佛世间只剩那一人。


看向那个爽朗的金发姑娘或是其他前来商议事务的女性时,他的目光是坦荡的、平静的,像看女仆和双胞胎一样,是看向「同伴」的眼神。


而看向自己时……


樱仔细地回想。那目光是温柔的,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甚至称得上宽容。但那份温柔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戚。像大人看着一个需要照顾的、病重的孩子,确认她安然无恙后,视线便会自然而然地移开,投向更遥远、更重要的地方。


那种短暂的确认,让她胸口闷得发慌。


……鬼啊,贪婪而狡猾。


为什么他不可以多看她几眼呢?为什么他的目光不能停在自己身上呢?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呢?


——他是属于樱的。


该怎么做?


模仿姬公主那样优雅的仪态?可她连端坐久了都会腰背酸痛。


学着那个金发女说些俏皮话?她张开小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像那些偶尔来献殷勤的游女,露出甜美的笑容?她对着水盆练习过,嘴角扯出的弧度僵硬又怪异。


那些女人,像庭院里争奇斗艳的花,轻而易举就能吸引他的目光。而她,只是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灰扑扑的草。


她的野太刀倚靠在她身边的廊柱上。


那是一柄大太刀,长度惊人,几近二米。刀鞘不知所踪,于是那刀身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里,狰狞,且沉默。


刀身的大部分区域都覆盖着一层深褐近黑的厚重锈迹,那是真正干涸、发黑的血迹。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铁腥与陈腐的冰冷气味。


如果……如果那些花都不见了呢?


如果最耀眼的那朵花消失了,如果那些总是能与他谈笑风生的女人都消失了……他的目光,是不是就只能、也必须,落在唯一剩下的她身上?


樱的太刀看上去就像是从古战场废墟里直接拖出来的遗物,破败,死寂,带着一种被时光和杀戮共同遗弃的苍凉。


唯有一处例外。


——那刀刃。


那长长的弧线被一种偏执到可怕的方式打磨,维持着一种令人心惊的锋利。那里的锈迹与血污被彻底处理干净,只留下一道极细、极锐利的银线。


……鬼啊,唯独对杀人很擅长。


那野太刀极致的锋利,与刀身其他部分的破败腐朽,形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这柄刀所有的精魂、所有的价值,都被孤注一掷地凝聚、挤压、磨砺在了这唯一的功能上——斩切。


仿佛除此之外,一切皆可抛弃。美观、完整、荣耀……皆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樱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茫地望着庭院。她伸出手,指尖没有去触碰那冰冷锋利的刃口,而是轻轻搭在刀身上方那布满锈蚀与血污的刀柄上。那触感粗糙而冰冷,与她指尖的温度悄然交融。


外壳皆是布满创伤的残破与孤寂,内里唯有一点被磨砺到极致的偏执——除了他,一切皆可以斩去。


于是,她拔出刀来,缓缓地站起身子,向屋内走去。


于是,那锐利的寒光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鬼啊,就是这种既贪婪又固执的生物,欲望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松口。









阴阳寮的守卫很严密,但这对于幕府的影忍来说,还是如同漏风的纸门。


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服部半藏】轻松地掰断守卫式神的脖子。只要他想,扶桑的任何地上他都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这就是幕府的皇室暗部,最强的影忍者。——伊贺忍。


而他,则是伊贺忍的忍首,扶桑最大的忍者,「影武者」【服部 半藏】。


他本可以在社奉行叛乱前,亲自去取下社奉行代行【安倍利修】的脑袋。但大公主并没有要他这么做。


不知是大公主过于傲慢觉得不需要暗杀,又或者是过于愚蠢忘了还能暗杀……亦或是二者都有。


但忍者就是要服从命令,既然主君没有这个打算,忍者便不能私自行动……哪怕是昏君。


直到今天,终于接到了命令。


不容易啊……


哪怕是冷酷无情的影武者,此时也微微有些感叹。


但话说归说,他掰断守卫脖子的动作可一点也没停顿。


突袭,暗杀,然后处理尸体。忍者动作熟练得像清理流水线上的作业。


熟练地捂住嘴,熟练地拔出忍刀挡下背后式神的袭击,熟练地扭断阴阳师的脖子,熟练地将要自爆的式神破坏掉,顺便熟练地将警报给截断。再熟练地给偷偷想逃跑的武士后脑勺上插进一飞镖。


如果平时,可能还「稍微」有点麻烦,但今天接到忍者线报,那三流的风魔忍、被人类使役的魔族女仆、奇怪的浪人武士都不在阴阳寮,后方可谓空门大开,服部杀穿这里(阴阳寮)不比逛城下町难上多少。


渐渐地,连潜伏在阴影当中他都觉得麻烦,干脆光明正大地走在阴阳寮的回廊上。偶尔有巡逻的武士对于突然出现的忍者大感惊讶,不过在他开口之前,服部半藏就已经抹了他的脖子。对方太慢了。


……实在是过于轻松,这样松散的组织能把幕府闹得天翻地覆,果然因为新上任的大公主过于无能的原因吗?


轻轻甩了甩头,伊贺忍忍首打消了自己不敬的想法。木已成舟,忍者只需要服从命令。


轻轻甩着苦无,服部半藏仿佛与影融为了一体,他轻轻地走着,犹如阴影无声地侵蚀着一切。


半晌,这名忍首终于锁定了目标。被他切开的式神残骸倒在回廊上,他径直无视,自顾自地扣响了一扇纸门。


叩叩叩——





一闪。





一道凌厉的斩击,将整个房间切开了一半。






「谁?」


「是我啊,我啊。」


樱的野太刀依旧是出鞘的状态,泛着寒光刀刃与杀意一样锋利。但回答她的,只是一声轻浮的笑声。


「?」


樱歪了歪头,她并没有印象……好吧她也没记住过别人的脸。


一道身影自月下缓步而出。她有着一头和樱一样的雪白长发,在月色下泛着柔和却又清冷的光泽。


那双与樱相似的赤红眼眸,没有丝毫温度,扫视着周遭,似在寻找猎物,又似在审视这片属于她的领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与樱很像。


所以,和樱一样危险。


樱的直觉不会出错,于是她举起了太刀。


「诶诶诶,停停停!我说停!」


另一边,白发女子倒是先一步举起双手投降了,似乎她真的没有敌意。


「姑且先说好,老娘可没有在这跟你打架的打算。」


接着,她向着樱伸出了手。


「自我介绍下,老娘叫星熊。」


樱盯着伸来的手掌,歪了歪头,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握手的意思。


「…樱。」


「切,别不爱说话啊,同胞。」


「…所以,你干什么?来这里?」


「啊?同胞有难,老娘来帮一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要。」


「?」


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出拒绝。


「我在这里……很好。帮助,不需要。」


「哦~?真的吗?」


名唤星熊的女子狡黠地笑了笑。


「嗯。」


「这样啊……这样啊……这样就麻烦了啊……」


星熊挺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扶着自己的下颚思考着。可悲的是,就算如此,二人的身高依旧不分伯仲,在一米五的及格线激烈地争锋。


「…麻烦,什么?」


「啊,没事没事,你别在意。只是这里的人马上就要死了而已。」


「……」


「但你没关系的吧?下的毒是【鬼息】——鬼之血,对于吾之同胞而言,只是普通的血罢了。」


「…………」


星熊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用左手握拳击打自己的右掌。


「啊对了,这样不就正好吗?同胞啊,你也想除掉那些麻烦的人类吧?」


「…………」


「如果有你特别喜欢的男人的话,记得要提前说哦。哎呀,在老娘那个年代,我们为了抢意中人经常发生口角呢。一不小心把男伴撕成俩半也是有的。」


星熊摸了摸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


「哎呀,被撕开的男人,根本就用不了嘛~也算是学到教训了。」


「…在哪?」


「嗯?男人吗?」


「……下毒的人,在哪?」


「喂喂喂,不会吧同胞。难道,连人类你也要救啊?」


「……」


「你,你认真的?」


「……」


「哈,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呢,同胞。」


「……」


「同胞?告诉老娘,你在开玩笑的对吧?」


「……」


「别你妈的不说话!」


星熊的态度突然大变,原本还带着腼腆笑容的妙龄女子,此刻却像恶鬼一般凶神恶煞。她一把抓起樱的前襟,如拎小鸡般的动作将樱拎了起来。


「你这,杂种!和人类混久了,把自己同胞受过的苦都给忘了吗!多少!鬼!死在了人类手里!你还要救?!」


突然的变脸,宛若精神病人一般喜怒无常。她赤红的眼眸中勐地迸射出厉色,周身空气骤然降温。


「…松手。」


「我说,茨木……你别给脸不要脸。」


肉眼可见的寒气,如细密的针,从她身上丝丝缕缕地泄出,所过之处,樱花碎屑的飞舞都滞缓了一瞬,白蝶翅膀上像是蒙了层薄冰,连月光都似被这寒气冻得黯淡了些。


「……我不叫茨木。我有,名字。」


—【冻结】—


「闭嘴,茨木的碎片。老娘看在当年的战友情面上,对你礼让三分,没想到你一来就这么不识抬举……」


她那极淡的嘴角弧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即将爆发的怒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因她的愤怒,而坠入了更冷的冰窟。


「贱货,被人类驯化成狗了吗……」


面对恶鬼的红瞳,樱毫无惧色地瞪了回去。


「松手。」


太刀一闪,切断寒芒。


「你妈的……!茨木!」


星熊将手中的樱丢下,一个后仰,躲开了这一记快斩。剑闪的势头丝毫不减,直至将房顶削去一半才停了下来。


「茨木!你身为妖王的荣耀呢!你的武勇呢!」


「…我不知道。」


「闭嘴!轮不到你开口!向人类摇尾乞怜的母狗!」


明明是星熊主动向樱搭话,但她却根本没听进去樱的一句话。星熊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听到她自言自语地嘀咕。


「一个个的……你也是……她也是……你们都怎么了!难道你们把鬼的荣耀都忘了吗!」


寒气暴起,鬼气冲天。


「唔……」


樱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指,寒气沿着刀身一路向上,不仅冻住了整把太刀,甚至连自己的手指都冻在了刀身上。


「哈,哈哈……好,好啊,既然你们全忘了,我就让你们想起来!用你们的身体给老娘记在骨子里!」


星熊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刘海,像是放弃了什么,又像是决定了什么。


她抬起手,那已然不是人类的手指轻轻一勾,空气骤然被撕裂出一道细长的裂缝,裂缝中溢出的不是风,而是细碎的、却能撕碎皮肤的雨雪。


这声音,终于惊动了阴阳寮的其他警卫人员。


「什么人?!」「是,是妖怪!?」「快!快通知代行大人!」「阴阳师!」


「千山骨响,万魄霜啼。——给老娘跪下。」


可惜,赶来的阴阳师与武士在UBM面前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无力。


—【冻结】—


—【冻结】—

—【冻结】—

—【冻结】—

—【冻结】——【冻结】——【冻结】——【冻结】——【冻结】——【冻结】——【冻结】—


尖锐的冰夹雪,裹着凛冽寒气,瞬间织成密不透风的阵列。那些还没来得及举刀的武士,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冻成青白色的冰雕,保持着惊恐的姿态凝固在原地,稍一碰触便会碎裂成冰碴。


「哈哈哈哈!看啊!酒吞!这就是你怕的要死的人类!这就是你畏惧得不行的阴阳师!就这?」


一闪。


赤色的刀光噼开雨雪,在白色的空间里留下一道突兀的红。


「啊,啊……老娘知道的,老娘知道的。」


星熊看着被噼开的暴风雪,再次用力地抓了抓头发,恶狠狠地瞪向杀气的来源。


「计划有变……老娘现在就收拾你,茨木的碎片。老娘要打醒你,让你彻底想起来自己是谁。」


「…我有名字。」




——「鬼门狱之『鬼』」——

【剑奴】 樱 (はくおうき)



万人敌,百鬼泣,唯我三千皆杀。


戮血凶妖,拭刃登场。










「…我叫,樱。」














「………………」


鬼武者,伊贺忍。


又有人称其为「影武士」,「幕府的猎犬」……总之,他们是幕府最精锐的一批忍者,最专业的暗杀者,最强大的暗部。


他们神秘,优雅。身形轻盈,脚尖轻点,便从这栋建筑飞跃到另一栋,悄无声息,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们擅长隐匿,能在最隐蔽的角落观察四周,收集情报。一旦行动,便是雷霆手段,忍术在他手中施展自如,或用烟雾障眼,或操控魔力攻击。身为忍者,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信条,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主公或任务赴汤蹈火 。


他们数量稀少,却最为致命。


而无数影忍中的佼佼者,便是伊贺忍的首领,忍首。「影武者」【服部半藏】。


……不过,再怎么强大,这只是用人类的范畴来划分的标准。


服部盯着面前,本来用来装【鬼息】的小瓶子,它现在被极寒给冻成了黑色的冰晶,又被剑气的余波波及,碎成一地的黑碴——


……陷入了沉思。










♢【游戏图鉴—职业篇】


【职业:忍者】

限定【扶桑】阵营才可获得的职业。是【刺客】职业的特殊分支,精通【敏捷】与【技巧】。

身手灵活,潜伏于阴影,杀人于无形。与【刺客】职业不同的是,【忍者】职业可以使用〈忍具〉和〈忍术〉,有着多样的攻击手段。



摘自《诺亚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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