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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三十九章 羽化

黑袍黑剑，黑衣黑发。

他们优雅地行走在大地上，为所有非同类者散播着命定之死。

没有阴阳术，他们不会。

没有魔法，他们不会。

没有咒术，他们不会。

他们会的只是，挥舞着黑剑，将夜之死平等地赐予那一切非人之物。

不会魔法，因此只能靠自己的剑术。

没有异能，因此可信的只有自己千锤百炼的肉体。

黑刃破开妖魔，黑剑赋予死亡。

他们是一群怪人，一群受夜煞加护的不详一族。

但唯独一点无法反驳。

他们对上妖与鬼，绝不会输。

♢

黑剑与太刀交错。

黑袍之影仅仅单手持剑，就将双手持太刀的樱给压制住了。

虽说鬼的力气远超人类，但黑袍人影也已经不是人了。

论力量，黑影更甚。

黑剑沉重而锐利，却有着不符合它质量的轻快，黑色的单手剑以更快，更准的速度刺出。樱双手握刀才堪堪能抵挡。

论速度，黑影更快。

黑剑带起黑影，黑影划出黑气。他仅仅是一挥，在樱眼中却出现了三道攻击。有形的剑锋，无形的剑影，以及虚实不定的剑气，只要其中之一稍有疏忽，便会给与樱沉重的打击。

论武器，黑影的黑剑完全看不出是何材质，自己的太刀却岌岌可危。

刀刃与剑身不知第几次碰撞，黑剑的锋刃丝毫不受影响，野太刀的刀刃上却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豁口。……武器等级天差地别。

哪怕是打持久战，最后也肯定是樱的武器先崩断。

能在如此劣势中没缺胳膊断腿，可谓是樱在鬼门狱磨炼出来的杀人经验起了关键作用。

但即便如此仍是不够，就好像樱熟悉如何杀人一般，黑袍之影也十分熟悉如何杀鬼。

他打算一步一步地逼进死局。

黑剑直取要害，倘若敢格挡那便连太刀一起破坏，就算闪避了攻击，寄宿在黑剑上的漆黑魔力也会爆发开来，不放过周围的任何事物，不分敌我地通通摧毁。

【樱绽】

樱舞动太刀，带起的剑气弹开了暴风，同时将黑袍驱逐至外，若不是如此，她恐怕已经死了俩遍了。

这一种在实战中非常难以运用的剑舞。若要使用这个技巧使对方的攻击偏离流动开来，必须以适当的速度操纵魔力，以及掌握仿佛能够将对方加以操纵一般的精密的魔力控制。

也因此，代价极大。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过量运动发出悲鸣。

长久以来，樱的死斗会皆是数分钟内便解决的处刑表演，以至于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只天生疾病的鬼。

她的耐力，很差。

只有对上诛魔一族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弱点有多致命。

体力恢复跟不上消耗，樱的呼吸开始急促，更别提她的魔力也所剩无几。

如果没找到破绽，自己将被黑剑活活耗死。

死亡对她而言并不可怕，但如果自己一死，下次梦醒之时，「他」还会在自己身边吗？

樱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恐惧。

这个被鬼遗忘了三百年之物，终于抓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太刀的气势被恐惧束缚，而稍稍减缓的一刻，黑剑向着她的脑袋，如约而至。

会死。

强烈的求生欲唤醒了鬼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拉起的太刀护住了樱白皙的脖颈。

铛——

—【招架】—

几乎是一次完美的弹反。

想都没想，身体比被恐惧束缚的大脑更快作出反应，樱反手挥出一斩，直取面门。

武技【秘剑·燕返】

回应她的，是一声同样的铿锵声。

—【招架】—

武技【秘剑·燕返】

…………什么？

铿锵声与火星一同迸射，太刀被弹到半空中。樱甚至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手腕一阵剧痛。

他【招架】了樱的【招架】。

他用【燕返】反弹了樱的【燕返】。

樱弹开了黑影的攻击，并且作出反击。然而樱的反击同时被黑影弹开，且黑影反击了樱的反击。

黑剑切开左臂，冲击顺着手臂贯进肋骨，带出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味的糟糕腥气。

囚服上晕染出大片的血色，樱冷汗如瀑布流下。

力量不敌，速度不够，

……甚至论技巧，樱都逊黑影半分。

神智被剧痛侵蚀，鲜血从口中涌出，樱什么时候倒下都不奇怪。

「……还没，结束。」

不可以倒下，怎么可能在这里倒下。

〈你看看你，多么丑陋〉

它说。

「……滚开。」

〈明明这种东西，根本拦不住赤鬼半步〉

它又说。

「闭嘴…！」

真该死，樱本以为自己好得差不多的呓语，又再度出现在她的耳边。

是幻听，是癔症，是灵魂创伤后的裂痕。

喋喋不休，如梦魇挥之不去。

更糟糕的是……

「唔！」

对手可不会好心等樱整理好心情。

黑剑，如天断之鉞般砸下。

那全力挥下，粉碎一切的气势，与其说是利刃，不如说是挥舞战锤。

咚！

响彻肺腑的震动。

樱勉强避开被一剑俩断的命运，铁拳便已经招呼到了她的脸上。

是的，黑袍还有一只空着的左手。

体术【拳打】

视野一阵摇晃，口中的血腥味骤然爆发，樱差点以为自己的牙齿要飞出去了。

腥甜，同时却又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萦绕。

鲜血从耳边滴下，受创的右耳产生激烈的耳鸣。拜此所赐，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听不到了。

——再战。

黑剑举起，太刀落下。

挥剑与拔刀。

黑袍的每一记下劈都堪称重斩，只要提刀防御，那剑的漆黑魔力便会犹如火药般在樱的脸上炸开。

而如果樱试图闪避，那黑袍则会中途变招，放松黑剑的剑势，转而改用左手挥拳打来——带着长长大太刀的樱根本无法闪避。

那么，唯有【招架】，将攻击反弹回……

那对方也必定会招架。

黑剑再次举起，如刽子手的断头台。

樱的瞳孔微微颤抖。

劈下？收剑挥拳？还是等着樱的招架？

【重斩】，无视防御，不可阻挡。只能进行闪避。

【拳打】，出手很快，无法闪避，一旦没能及时防御，被打到就能让樱动作陷入僵直。

【燕返】，倘若樱既不躲闪也不防御，而是招架住他的攻击，那他便也会用同样的招数进行反击。

所以，到底是哪一招？

黑剑有可能直接劈下，也有可能顺势变招改为出拳，也有可能故意被樱招架，然后进行反击。

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

血腥味在樱的口中蔓延。

到底是哪一招？

「！」

黑剑当头劈下，电光石火间，樱却没有看向袭来的凶刃，而是几乎靠猜地瞟向了黑袍的左手。

微微握拳的，左手。

樱下意识地拔刀，格挡。

黑剑与太刀擦出火花，交错而过。

体术【拳打】

而后便是迎着樱面门直冲而来的一记刺拳。

樱用刀镡护在脸前，同一时间带着魔力呼啸而来的拳头便在眼前炸裂，魔力风越过刀柄刮起樱的白发。

——挡住了。

就在樱感到欣喜的那一刻，

体术【蹴踢】

突如其来袭向心窝的一脚，将樱踢得咳出鲜血，再次飞起。

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但樱顾不了那么多。

黑剑已然指向樱的胸口。

同为武士，黑袍的经验更丰富，出招更冷静。与待处刑的犯人不同，黑袍的对手是更强大，更难杀的「鬼」。以铁与血获得的经验，以此造就了更强大的梦魇。

失败。

死亡。

分离。

随着交手的次数越来越多，樱却反而打得越来越畏手畏脚。死亡便意味着别离，意味着樱每一次拔刀都要承担越来越重的担忧。恐惧牢牢挂在刀镡上，令她的挥刀越来越慢。

不敢出刀也不敢招架。

仿佛这样就能换得一时安稳。

哪怕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黑袍举起的黑剑，带给的樱的压力越来越大。

那漆黑的魔力，仿佛在说「做出选择！」一般。劈下。

选错，便是死。

迫于那股压力，樱再次拔刀格挡。

她没得选，也无法选。

她猜不透，也不敢猜。

她只是闭着眼在闪避防御或者招架三种应对方式里胡乱地选择其中之一而已。

靠运气。

—【招架】—

一声清脆悦耳的铿鸣。

很幸运，这次樱选对了。大太刀带起火星，将黑剑结结实实地弹开，黑影踉跄着后退，失去了平衡。

一旦失去了平衡，身体便无法站稳，黑袍既不可能防御，也不可能闪避。

樱有无数种进攻路线。

那直指对方各个要害、凌厉的剑路几乎描绘在樱的眼前。

「………………」

但樱犹豫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施力，却始终没将武器拔出。

这会不会是骗招？会不会是佯攻？会不会是他故意等着樱的反击，然后将反击反弹回去？他会不会还有别的武技，能够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也能反击？

樱甚至没有出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手恢复了平衡，错失了最佳的进攻机会。

完全没有道理的犹豫。

此名「恐惧」。

〈你在怕他？〉

「…你懂…什么。」

哪怕是性格温和的樱，此刻也感到了恼火。

〈不，你在怕你自己。〉

〈自从遇到了他以后，你就害怕你自己，怕你自己是个怪物，又怕你自己就这么死去。〉

〈畏手畏脚，投鼠忌器。〉

〈笑死人了。〉

「…闭嘴。」

要完美。要保护他。要独占他。要得到他。要拥有他。要驱赶他身边的一切。要成为他眼中的唯一。要最强。要满足他。要做到他的一切期望。要学成归来。要打败他所有的敌人。要他的眼中只有我。要感受他的温暖。还要，还要……

要陪伴他。

黑袍无定无形，似是恐惧具象化，但招式却与樱自己别无二致。

抛开骨肉皮囊，只观剑招剑术，樱仿佛看到了樱自己。

可就算如此，自己依旧被执念蒙蔽了双眼，被恐惧束缚了双脚，被犹豫捆住了双手。

毕竟啊……

樱从来不会【自己的招式】。

想来也是，鬼都是以尖牙与利爪为武器，像她这样挥剑的宠物猫，在鬼里根本没有。

以式神之术刻在脑中的，历代剑师的太刀术。

以「浮浪」手把手指导的，不可思议的武技。

樱只是在「模仿」。

而模仿败者后，遇到胜者，自然便是学个失败出来。

樱模仿着赤鬼，为「星谷缘一」之手下败将。

樱模仿着剑圣，为「星谷缘一」之弟子祖先。

这一切投射到对手身上，让本该战胜的敌人，却越来越强大。

不是黑袍之影变强了，是樱变弱了。

但这不是樱想要的。

所以……

〈所以说，让我来……〉

「嗯，你来。」

浑浑噩噩的时间，该结束了。

一直充耳不闻的声音，是梦呓，是嗤语，是自己三百年的心理障碍。

是那无边无际无所事事不知所向的孤独，是那神经病最后终于疯掉而二等分的内心。是那麻木后结成块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的名为情感的东西。

……也是另一半的自己。

睁开[心眼]。

〈……………………〉

嘈杂的声音，消失了。

听不见了。

当樱发现这是自己疯癫的自言自语时，确实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而只要发现了后，这自言自语反而消失了。尔当这种不受控制的自呓消失的时候，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失落感。

握紧刀柄，推出鲤口。从执念中睁开闭着的眼，从恐惧中夺过双手，从犹豫中迈开步伐。

有人称那为「癔症」，也有人称那为「勇气」。

鬼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种族。

黑袍之影一跃而起，黑剑挥下，势不可挡。

樱抬手招架。

武技【秘剑·燕返】

—【招架】—

燕返。一种招架成功后便会反击的招式。后发先制，出招慢而反击快，能直接打断对方的招式，令对方陷入僵直。

面对樱这随意甩出的一剑，双方都确信，对方一定会反击。

对此，黑袍之影……

—【招架】—

【秘剑·燕返】

反击了樱的反击。与刚才如出一辙。

被弹刀的严重代价，樱的武器被弹开，身体失去平衡，黑剑迅猛的反击直接命中了樱的胸口…………前的太刀。

直觉，经验，观察，学习。

黑袍斩鬼，必为三式：胸口，心脏，脖子。

弹开的武器横在身体正中心，如盾牌般代替樱挡住了这记反击，自己也光荣牺牲——太刀击飞脱手，画着圈儿被抛到了上空。

失去了武器，对武士来说此刻便胜负已分。

黑剑乘势斩下，对于没有武器保护的樱，完完全全是斩首的理想时机。

望着太刀飞上天空，樱终于在此刻，找回了初心。

——自己是【鬼】啊。

鬼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大怨】

鬼爪直接伸出，握住了本该轻松剁碎骨肉的剑锋。黑剑仿佛静止般瞬间停下。

观三十六路剑术，从未有人敢教剑士徒手握剑刃的，因为拇指乃至整个手掌都会被轻易地削去。

但鬼不同。怪物的利爪本就与人类的手掌不可相提并论。

这便是独属于樱自己的「招式」。

同时樱另一只手举起，头也没抬便握住了落下的太刀，径直收入鞘中。

黑袍大吃一惊，迅速用空着的左手挥拳而出。

体术【拳打】

拳头打在空气上，发出破空声。但并没有命中任何实体……樱消失了。

武技【绝影杀缭乱】

终于，樱模仿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徒有其形，不具其神的武技。此刻，第一次，真真正正从她手中使出。

如果「人」的部分做不到的话，那就借助「鬼」的部分好了。

于是，一抹剑闪凭空挥出。

无形，无影。

不可视，不可见。

刀光剑影中，唯留片刻一闪。

并不是太快的缘故。

而是那一闪太过自然。那过于华丽又过于流畅的动作，使得理解无法跟上。等你意识到应该闪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缭乱。

有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挥出的那一斩，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从刀鞘中解放，重获自由的银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优雅地、又迅疾地绘出精密且美丽的死亡。

一击，皆斩。

这一瞬间，樱，战胜了过去了的自己。

「呼…………」

轻轻将刀收入刀鞘，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喀——

刀镡与鞘口合拢的声音，宛如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锋芒收纳于掌心，所有未赴的决意都褪成蝉翼般的薄翳，随刀身滑入刀鞘当中。

——钦

直到鞘中再没有银刃游动的声响；直到那些与虚影厮杀的夜不再昨日；直到月光在掌心裂开细小的豁口时，樱才惊觉握了半生的太刀，也不过是一截正在发芽的枯枝。

鬼的成长，便是杀死过去的自己，以此赐予新生。

樱迈出的脚印，比她过去的岁月要短得多，但比这日复一日的监狱，正好要大一些。

斩却昨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叮——

随着收刀入鞘的清脆声音响起，黑袍之影被一分为二，轰然倒下。

♢

——自己败了。

这是名为「星谷缘一」的式神，此刻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但还没有结束。

伤口处并没有喷出鲜血，反而是浓重的墨色雾气。身首分离的黑袍犹如软体动物一般，黑色的阴影互相粘连着，像触手一样，代替着脊柱，连接着掉落的脑袋。但阴影毕竟不是骨骼，没有力量支撑着那浓重墨影的头颅。于是黑袍的脑袋便像瘤子一样，耷拉着下垂在胸口。

但没有关系，还能战斗便可。

于是黑袍模样的式神拔出了 本 不 存 在 的 第 二 把 剑。

♢

【战斗小tips】

《诺亚》中的防御技能分为[招架]、[格挡]、[防御]等大类。

防御类：技能描述里会出现「架起武器/盾牌进行防御」等字眼，此时受到的伤害除了会被角色本身的护甲/魔抗所减免外，还会获得一定的伤害减免。

格挡类：技能描述中会出现「对xx进行格挡/阻挡」等字眼，会完全无效化此次攻击。例：格挡所有远程攻击。

招架类：一般只对近战攻击生效。技能描述中会出现「招架/弹反」等字眼。一旦招架成功，除了能无效化此次攻击外，还会令攻击者弹刀、失去平衡或陷入硬直。

攻击方的【抗打断能力】越强，被招架时受到的硬直就会越小。

『这是阻挡，这是招架，这是招架接格挡，这是骗招架，这是反招架，这是差合。好了，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武士了。』

——「叽里咕噜的说啥呢，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