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八章 它如黑影般来
于黑暗中,它睁开双眼。
撕裂黑暗的一闪恍如昨日,回过神来,周围一切已经大有不同。
身披黑袍的同胞已经在怪物的利爪下饮恨,祓除凶妖的宝剑也已成无主之物,徒留怨恨的血流淌在大地上。
同门的长剑仿佛在倾诉着自己的不甘,哪怕剑身已断,也在微微颤抖。
恨已身无能,未能将凶妖赶尽杀绝;
恨长剑不利,未能折断那恶鬼峥嵘;
恨苍天不公,天时不与地利,倒欠几分人和。
总而言之,他们失败了。
一群群小妖、大妖以及凶妖踏破他们用血肉铸成的防线,老幼妇孺,无一幸免。
这是一场惨痛的胜利。
那黑与白的双剑虽然斩下了赤鬼王的头颅,但自己也因为鬼王的反击而暂时昏迷。
等他醒来时,已经晚了。
一切,已经,晚了。
迎接自己的是,自己家人拼成的人彘。满门英烈的鲜血甚至将府邸染成一片黑色。
他恍惚地站在同伴们的尸体中间,只留一片错愕。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效忠的幕府呢?他们的天皇呢?为什么?
那无光的瞳孔微微颤抖,晦暗的眼睛里翻滚着漆黑的感情,某种漆黑的事物隐藏在他赤黑的目光下,最后化为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黑。
碧鬼的嘲笑声隐约可闻。
他一时语无伦次,疑惑与质问同时开口,思绪在脑海中打结,最后脑回路出了车祸,令思考全部堵车。
只有头的同胞,没有四肢的女尸,四分五裂的老人……死不瞑目,被恶鬼高高吊起在屋檐下,如同猎人高悬的战利品。
咔哒。
碎裂的声音响起。
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坏了。
他握住长剑的力气又不禁增大了几分,黑剑微微颤抖,在恐惧,又在渴求妖怪的鲜血。
咔哒。
哪来的声音?
他四下张望,却发现声音是从自己口中响起。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微微渗入口腔,金属特有的凉意一路透至舌根。如同调皮地妖精,用羽毛骚弄他那愤怒到不能再愤怒的交感神经。
咔哒。
哦,原来是自己的臼齿咬裂了。
牙齿碎片混着血沫吐出,可惜早就浸满死者之血的黑土地不再接收这股恨意。白晃晃的碎牙格外显眼。
他没赶上。
妻子,儿女,师兄,同胞……他一个都没救下。甚至他们的遗体此刻还正在他面前明晃晃地悬吊着,晃悠着。
他颤抖着双手,将他们一一安葬。不知死去多久的尸体早已腐败,散发出作呕的恶臭。蛆虫将他们的心窝当做新家,直到尸体被焚烧时才惊慌失措地从妻女的眼耳口鼻中爬出。
他失去了一切。
但他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复仇。
此时,此事,此仇,还远远未完。
哪怕追到天涯海角,哪怕追到沧海桑田,哪怕身体腐朽破败,他也绝对不会放过那群恶鬼。
他以身,以血,以黑剑发誓。
以此身,诛百鬼,伏千魔……
——虽死不悔。
所以,他拔出黑剑。
带着血,带着仇,带着无边的怒意。
三百年过去了,黑刃依旧锋利。那鬼杀的执念,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锋刃。使它不受蒙尘,不被钝化,不会迷惘。执着地,坚定地,指向鬼的喉咙。
与昨日无二,鬼那特有的恶臭唤醒了他的鼻子,欢愉而热情。
他体内还没流干的血液仿佛产生了极性,激荡着,指向某个方向。
……来者有三,俩个雌性,一个雄性,鬼……其中之一。
赤鬼。
那就得死。
黑剑发出了赞同的嗡鸣。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执剑,起身。开始处刑。
甩开紧咬不放的后悔、咽下那无边无际的愤怒与恨意,黑衣剑士狂奔而去。
隔了三百年的追猎,再次开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被仇恨与愤怒蒙蔽双眼的他,没能看清自己的样貌。
……自己那比鬼还丑陋、早已不再是人类的狰狞模样。
♢
「全部解决了啊。」
「嗯。」
真厉害,不愧是我家的樱宝。虽然面无表情,但却眉宇间溢出的自豪之色。我便摸了摸她的头。
一旁的幸子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也不禁咋了咋舌。
「都说鬼门狱之鬼杀人如麻,今天看到才真的深有体会啊……还好婆婆不参加死斗会。」
被削飞脑袋的胧骸侍跪在地上,周围是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白骸幽卒。虽然樱的技能不完全,但对付这些妖怪还是绰绰有余。
「我家的樱宝真棒!倒是你……幸子……」
「干,干嘛?」
「路呢?我问你路呢?你已经带着我们在这里转了俩小时了吧?!」
我捏住幸子那婴儿肥的脸蛋,来回揉捏。
「窝,窝不挤到啊!万宝槌似指介个方向来着……」
我们家的剑奴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妖怪一个不剩地剿灭了。而我们的拖油瓶,幸子,还在带着我们迷路。就算我是路痴,我也发现了这个逼带着我们原地围着工厂绕了俩圈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带着我们一直在这里兜兜转转,把我们当除草机一样不停清理着白骸,幸子,说实话。」
我抓住这个狡猾的犯人的后领,把她拎了起来。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诶……」
幸子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圈圈,看起来好像陷入了混乱。
但在我看来,她更像在找逃跑的路。
樱带着太刀慢慢移动,赌住了幸子背后的退路。
「老,老弟,婆婆可是把你当亲人一样照顾的,你,你……」
「本来只要你说实话,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婆婆啥时候说过假话了?」
「那你为什么带着我们一直绕圈?」
「那个…………」
幸子流着冷汗沉默了。
「你也看到了吧,般若?」
我向副典狱长发出质问,我胸前的执法记录仪发出了回音。
「【确认。犯人0172有消极怠工的嫌疑,请自觉脱离队伍,回到厂房门口。重复一遍,请自觉脱离队伍,于规定时间内,回到厂房门口】」
「等,等等等等!老弟!」
幸子眼角含泪,看起来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小脸蛋上写满了焦急,嘴唇跟鱼似的发抖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回事!」
「不用了,我们自己找路就行。」
终于不用护送任务了,我只感到如同神清气爽般的一阵轻松。
「你要信婆婆一次啊!」
「那你先说明下,到底为什么带着我们在这打转?」
「这,这是因为……」
「因为?」
小小的幼女像是终于死心了一般,肩膀无力地焉了下来。
「………………」
「嗯?你说什么?」
咋回事?我耳朵聋了?
幸子的小嘴巴嘀嘀咕咕的,但我却无法听清说啥……不对,周围怎么这么黑?
带着低温的雾霭遮蔽了光源,寒冷的黑暗笼罩了我们周围。声音被吸收,入泥牛入海般消匿无踪。我能看到我面前的幸子张开口,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恍如真空环境当中。
见状。幸子瞪大了眼睛,剧烈地挣扎着。本就粗制滥造的囚服根本受不了小女生这样活力十足地折腾。仿佛听见撕拉一声,她用体重扯断了背后的衣领,摔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好远。
但是因为无声环境,这一切都像默剧片一般在我眼前上映,滑稽而搞笑。
「………………!」
我迈开脚步,打算趁视野完全不可见之前,把滑稽地滚入工厂废料堆里的幸子捡回来。
于是我伸出手。
于是黑雾在我头顶凝聚成实体。
于是缥缈之雾凝华成黑暗之剑。
无形化为了有形。
暗霭化为了锐锋。
于是那致命的杀意从我头顶降下。
铛——————!
宛如失聪多年的人突然恢复了听力。巨大的金铁铿锵声回荡在整个工厂。
如无声无音中突然炸响的一记惊雷,如无垠宇宙中的第一次爆炸。声音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到来,毫不留情地痛殴着耳膜,令人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
嘤————
但那巨响后所残余的耳鸣依旧挥之不去。无限寂静中的炸响,比持续不断的噪音更具破坏性。三半规管受到重创,令人几乎失去平衡。
我抬起头。
宛如从黑暗中诞生,只见凝聚成人型的黑影与白发的幼女短兵相接。
黑色的长剑与破锈的太刀互相咬合,谁也不肯落入下风。
我们最强的打手,樱宝出手了。
♢
斩鬼,无非三式:胸口,心脏,脖子。
但面前这只幼鬼身体过于娇小,反而没给他出手的机会——超过一人高的野太刀只要架起,就能轻松地护住她的脖子心脏乃至躯干,比盾牌还像盾牌。
没有人会去怀疑她娇小的身躯如何挥动和她一样身高一样高的大太刀的,鬼的怪力便是如此。
于是他转变策略。
武技【音速突击】
本就是一团模煳不清的黑影,在骤然的加速度下,更是化为了一抹黑色的扭曲残影,快到甚至不见剑锋。
锵!
樱侧身闪开了这记突刺,但和她人一般大的大太刀却做不到。黑剑恶狠狠地撞在太刀的刀腹上,有如破城锤般的一击带起震撼的爆音,轻松削掉武器大半的耐久。
他本来就是冲着樱的武器发起的攻击。
刀身发出悲鸣,一旦正面角力,受力面不对的野太刀便会化为断刃,先行一步驾鹤西去。于是樱干脆顺着这股力量,像斯诺克台球般被打飞了出去。
哒。
而后又如子猫般轻灵的落地。
同一时间,黑剑当头噼下。
「……呜。」
樱虽然在空中调整体态,避开了直击。但是黑剑重重砸在地上,寄宿着漆黑浓密魔力的长剑本身就是一种凶器。魔力爆发,引发不亚于爆炸的冲击波,带着碎裂的地砖狠狠吹飞了她的身体。
杀手从不留情,黑剑追上翻滚在天上的樱,化为黑十字的剑锋就要把她纤细的身躯剁碎。
横刀,樱在倒地前勉强作出了第二次招架。
黑剑与太刀迸出盛大的火花,那连同魔力也要燃烬的巨大爆炸不分敌我地将俩人的武器一同弹开。给了樱勉勉强强的喘息机会。
不过是一个照面,鬼门狱之鬼便落入了下风。
樱的头上微微渗出一滴冷汗。
不知重来了多少次梦,也不知梦醒多少次,樱才遇到了「他」。哪怕沉溺在虚假的幸福中,她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打破她的美梦。
否则,下一次醒来时,看不到他的身影,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为此,她绝不能输。
一想到这,血色爬满了眼瞳,杀意磨锐了刀刃。
武技【杀缭乱】
带着百分百要令对方咽气的意志,樱冲了上去。
恰巧的是,对方也一样。
武技【绝影杀缭乱】
「!!」
直取对方要害的刀锋扑了个空,反而漆黑的剑刃割开了樱的血肉。这招她见过无数次,但招式的原主人只会带着轻柔的爱意,从未有过如此凶戾的杀气。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进行躲避,但就算如此,肩膀还是被削掉大半,血流不止。
扎紧濡衣的袖口,用肌肉和鬼蛮不讲理的身体素质强行止住了血,樱再次举起太刀。但隐隐作痛的肩膀时刻在提醒着她的失败,她的无能,她甚至防不住漆黑之剑的一斩。
仅仅一斩。
未等她伤感,人型黑影高高跃起,夹带着死亡的气息,当头噼下。执拗地,精准地,噼下。
胆敢防御,那便连人带武器一刀两断。
若是闪避,压缩浓密的漆黑魔力便当即爆炸,毫不留情地摧毁周围的一切。
进退维谷。
樱陷入了短短一瞬迷茫。而漆黑的魔剑转瞬间便杀到。
漆黑魔锋近在眼前。
『……防御敌人的远程攻击,此为[格挡]。』
几乎在人生的走马灯面前,樱却不知为何回忆起与他相处时的一幕。
剑尖轻点地面……
那人教导自己的那副姿态,与其说是杀人的剑技,不如说是优美的剑舞。
明明是男性,浮浪挥剑的身姿却美丽异常。动作流畅而自然,剑路洗练又精妙,剑刃绘出的轨迹如画般熠熠生光。
技巧洗练至极致,反而脱离了杀招,变成了美丽的舞蹈。
……好美。
她几乎入了迷。
就在这时,她恍然大悟。
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愚笨的樱也能看出来,这本身就是女性的舞蹈,只是他动作太过优美,以男儿之身的舞姿看不出违和感而已。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剑舞。
一念无量劫——
武技【樱绽】
有样学样。剑尖轻点地面,剑气便卷起沙尘,形成一道如薄纱般的帷幕。樱起樱落,云卷云舒,黑剑带起的冲击波就这么被简单地卷走、吹开,消逸四散。
带着几瓣落樱,看似弱不禁风的剑气,却有着不容分说的斥力。黑剑落下,漆黑的魔力爆炸,暴风夹带着飞沙走石,但被【樱绽】尽数拦下。未能伤到樱分毫。
▷【樱绽】
【樱】挥动武器,形成一圈保护自己的剑气,剑气会造成少量【魔法伤害】并格挡所有来自圈外的远程攻击。
新的防御手段已经习得,此刻樱与黑袍剑士重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双方都架起了彼此的武器。黑影的攻击被无效化,但他并没有丝毫退意,单手持剑摆出架势。只有无边的怒意喷薄而出。
巧的是,樱也一样。
野太刀以大上段的姿态架起,她不会容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下一击……
既然彼此的獠牙都无法撕开对方的血肉,那么唯一能决定胜利的,便是谁的意志更为强大了吧。
一斩,黑袍无伤而樱负伤。
二斩,黑袍落空而樱绽放。
三斩,决出胜负。
♢
《扶桑古事录·黑之剑篇》
在【阴阳师】尚未诞生的年代,人类手持利器,以最古老,最质朴的方式祓除妖怪——斩妖。
其中,以黑发黑眼,黑衣黑袍者最为出名。他们手持黑剑,驱逐四海八荒之祸妖,在妖魔纷乱的年代,凭 双 剑 硬是为人民开辟出一方净土。
百余年前百鬼夜行之时,该族剑士受到三大鬼王针对性报复,为了保护人民,而全部捐躯。
自那以后,扶桑刀剑皆不铸玄色。黑剑皆为烈士。
中纳言 安倍晴明
着
又黑剑又黑衣又音速冲击,让我想起一位网瘾少年
夜华的技能全是桐姥爷的,罚你回去重看 (•̀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