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晃地前進著,馬蹄踩在碎石路上的節奏穩定得幾乎能讓人打瞌睡。晨光從樹梢間灑下,一縷縷金光在林間流動,空氣裡帶著淡淡的露水味。
我微微調整頭上的帽子。
我和史萊姆坐在駕駛位上,前方是微微起霧的林間小路,馬匹吐著白氣,偶爾甩甩尾巴。
「今天天氣真好!」我抬頭望著天空,試圖用這句話開啟愉快的早晨。
「嗯……」
史萊姆敷衍地回了一聲,那個軟趴趴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心虛。牠整個人──不,是整個團──微微縮成一團,看起來有點不自在。
「看著早晨樹林的美景,讓人心曠神怡啊。」我繼續努力營造氣氛。
「誒……」
史萊姆這次甚至連個正常反應都給不出來,只發出一個乾癟的氣音。
「拜託!」我有點受不了地轉過頭,拍了拍韁繩,「你有沒有想過,早晨能看到像這樣的奇景可是難得的啊?那邊那個狂暴魔法區,因為某個笨蛋昨天亂用技能,導致大氣魔法濃度異常,暖濕空氣跟魔素撞出史詩級魔法龍捲風的結果──森林整片都被洗成奇異顏色嘍!」
我指著遠方天際,那裡還殘留著一條暗紅色的雲柱,像被燒焦的傷疤般橫跨整片天空。
史萊姆抖了一下,然後鼓起身體怒道:「這我當然知道好嗎!還有不要挖苦我了!我也知道昨天搞砸了,我也想解決啊!」
牠說著說著,又蔫了下來,圓滾滾的眼睛開始飄向後方車廂。
……我當然知道牠想說什麼。
也是,氣氛確實需要處理一下,但我剛才明明只是想講個笑話緩和氣氛而已。結果──
「怒怒怒怒怒怒怒怒怒!!!!!」
「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你你你你你你你!!!!!」
那一刻,車廂後方的布簾鼓起,一股幾乎能把空氣燒出焦味的殺氣從裡面滲出來。
艾莉西亞的臉,就像是從地獄火坑裡被煮出來的那樣紅。她的眼神像要射穿我,她嘴角的笑意比惡魔還陰冷。
……完蛋。
我好像真的搞砸了。
從我們回到馬車那一刻起,她的臉就一直是這副模樣——一個字都沒說,但殺意濃得我連靠近都會覺得皮膚發麻。
「……要不然,」我靈機一動,看向史萊姆,「你自己去問她好了?」
「蛤?」
「反正她又沒對你發火。這樣剛好嘛,順便培養一下你們的感情。
你看,從我們組隊以來,你們之間所有對話都是靠我在當中間人。
如果要讓這支小隊能正常運作,這種人際交流訓練可是非常必要的。」
史萊姆縮了一下,發出一聲不太情願的氣音。
「欸……這個我也不是沒試過,只是……」
「只是?」
牠沒回答,反而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跳進了車廂。
由於布簾擋著,我看不見裡面的情況,只能聽到史萊姆那開朗得要命的聲音:「呦~艾莉西亞!妳知道怎麼──」
接著,「砰!」的一聲。
像是一個東西跳出車廂的聲音,不,準確來說是人才對。
「……」
我看著史萊姆拉開布簾回到副駕駛位,滿臉無奈。
「不是吧,這真的有必要嗎……」
我撓了撓後腦杓,心裡滿是無奈。
不過想起昨天發生的那些事,再看看遠處那座被「這傢伙」不小心劈成兩半的山脈──
嗯,老實說,她這反應算溫柔的了。
問題是,如果這兩個傢伙之間的關係接下來一路都這樣,那我就慘了。
到時候任務不僅難搞,連作戰時的隊伍配置都要被迫改。
更慘的是——這樣我沒辦法把史萊姆丟給艾莉西亞,然後自己去找個地方休息。
可惡……這可是關乎我生活品質的大問題啊!
要知道生活品質的高低,關乎我頭頂毛細孔的存亡。
「唉……」我拍了拍大腿,嘆了口氣。
「先把那個跳車的女人抓回來吧。」
我拉緊韁繩,讓獨角獸轉頭,朝著艾莉西亞跳下的方向追了過去。
五分鐘後--
艾莉西亞終於上車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冷著臉坐到後方角落,整個人像個被點燃的炸彈,靜靜等待引線燒到。
我瞥了她一眼,又默默收回視線。
看來只能等她氣消再想辦法解決了,畢竟現在要是主動搭話,我可能會直接被活埋。
「話說,艾德蒙——」
史萊姆突然開口,像是想打破尷尬的氣氛。牠用那軟趴趴的身體湊過來,盯著我嘴角。
「你嘴裡那是什麼?在嚼什麼東西啊?」
「這個啊?」我拿起手裡那小包粉紅色的東西,搖了搖。
「是潔牙糖。顧名思義,就是拿來潔牙的!」
「潔牙糖?」
史萊姆歪著身體,眼神裡滿是好奇。
我把包裝撕開,拿出一顆放在牠的手上:「這東西很方便,只要咀嚼就能清理牙齒,味道也不錯。我買的是草莓口味的。」
我自己也塞了一顆進嘴裡,嘴裡立刻泛起甜味。
「而且還能幫助集中精神,所以在冒險者、獵人、運動員之間都很流行。
不過——」我嚴肅地比了一根手指,「千萬別吞下去。會拉肚子的。」
「OK~」史萊姆愉快地回答,然後「啵」的一聲,把那顆糖放進嘴裡。
接著是一段極度寂靜的時間。
只有馬車搖晃、輪軸轉動的聲音。
「咯吱──咯吱──」節奏平穩又有點讓人犯困。
「艾德蒙……」
史萊姆突然又開口。
「怎樣?」我照例懶懶地回應。
牠指了指我的頭頂:「你頭上戴的是什麼?」
我摸了摸帽子:「喔,這個啊。會長給的帽子,他說是公會王牌的福利。」
帽子的前方,用刺眼的金線繡著兩個大字——「王牌」。
「不過這造型真的有夠醜。
難怪之前金庫被偷的時候,這頂帽子還乖乖躺在原地。
還有那句話是怎樣,王牌的專屬福利就只有一頂帽子?是在羞辱人嗎?」
我一邊抱怨一邊扶正帽子,繼續看著前方的林道。
「那個……」
史萊姆的聲音又響起,語氣中帶著一點猶豫,「你為什麼突然開始戴帽子啊?」
我沉默。
「該不會是因為禿──」
「嘘。」我舉起一根手指,表情嚴肅到像在宣告人生禁忌。
「史萊姆。」我清了清喉嚨,用一種教師般的語氣說道,「你還記得昨天我跟你說過,要教你這個世界的常識嗎?」
史萊姆挺起身子:「記得!」
「很好。」我微微頷首,「那麼,第一課。學會分辨什麼是『該問的問題』,以及『不該問的問題』。」
「該問?不該問?」牠歪著頭。
「沒錯。」我語氣堅定,「這是一門很深的學問。要觀察對方的語氣、表情、眼神、甚至肢體反應。
一旦判斷錯誤──」我用手比出一個切脖子的手勢,「後果可能很嚴重。」
史萊姆認真地點點頭:「喔~我懂了!」
「嗯!很好!」
「…………」
「…………」
史萊姆沉默了一會,然後又天真地開口:「可是這跟你禿頭、戴帽子遮起來有什麼關係啊?」
「靠!」我整個人差點從駕駛位跳起來,「老子只是頭髮變少!變少而已!還沒禿呢!」
史萊姆歪著身體,一臉無辜地眨眼:「喔~所以是『還沒』啊~」
我深吸一口氣。
教育這種工作,真的是──
任重而道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