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體溫從指間的方向傳來。

濕潤的紫瞳凝望著羅琳格的面容，顫抖的眼神像是要將瞳孔裡倒映出的茶髮女性給吞掉似的，充盈著令人膽怯的熱意。

而施加在羅琳格雙手的沉重握力亦是如此。

「——奧蘿拉……妳怎麼會在這裏？」

羅琳格低聲詢問，被稱為奧蘿拉的紫髮女性沒有回應，只聽那呼吸漸帶濕意，繼續抓著羅琳格的手，將距離推進到令人窒息的界線內。

「奧蘿拉？」

「我從來……都不覺得妳會死。」

羅琳格聚精會神地聽著奧蘿拉的聲音，但不曉得是不是受屋內那苦澀氣味的影響，奧蘿拉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蘊含沉悶的苦意。

「只是——只是怎麼樣都找不到妳，像是消失了一樣……」

紫髮少女猛地抬頭，眼神被聲音中的懼怕浸染，顫抖地開口。

「還是說……這只是我做的又一個惡夢？」

奧蘿拉更加使力地抓著羅琳格的雙手，而因手中力勁感到不適的羅琳格只是凝重地注視著她，沒有回答從手心傳來的迫切思緒。

「羅琳格……能回答我嗎？」

羅琳格並非不想開口。

也絕非是因奧蘿拉的突然出現而瞠目結舌。

相反的，從指尖傳來的體溫、視線中奧蘿拉的面容、更遠處兩位友人的疑惑、甚至是羅琳格自己的想法，都在催促著她發出聲音。

可膽怯和疑惑卻掐住了她的喉嚨。

『頑固到不去使用強大的力量，孤僻到不與同伴交心，更是憎恨自己的願望。』

惡魔對她說的話羅琳格記得一清二楚。

回首自己的過往，聲音便沒法輕易從羅琳格的口中脫出。

——那是否代表，得在往後的同伴面前，近乎無底線的，展露自己的全部？

「羅琳格。」

正當疑惑在腦海裡掀起驚滔駭浪的恐懼時，另一道熟悉的聲音呼喚著羅琳格，她仰起頭，看向站在桌旁的桃爾西。

「要不要先坐下？」

「……嗯。」

剛想向前踏出一步，身子就被抓得更牢，羅琳格再次低下頭看著奧蘿拉，那雙紫瞳仍舊徬徨地等待著她的回應，羅琳格只是稍加出力去回握住奧蘿拉的雙手，再牽著她緩步走回木桌。

「羅琳格，妳還好嗎？」

「……還好」

將奧蘿拉帶至身旁的木椅，羅琳格牽引她坐下，小心翼翼地掙脫了其中一隻緊握的手，便坐在了奧蘿拉的身旁。

而桃爾西立刻抓緊時機開口詢問。

「羅琳格，妳是怎麼忽然出現的？……還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說來話長。」

腦海那膽怯的波浪還未平靜，羅琳格不自覺地在聲音中混入顫抖。

「那是……我能幫上忙的事情嗎？」

而見到羅琳格臉上那熟悉的陰鬱後，桃爾西接著詢問。

「……我不清楚。」

「我明白了。」

聲音中透出苦悶的堅決，木椅在地面上輕晃，桃爾西站起，回過頭，視線沒多在許久未見的友人上滯留一刻，立刻向著房門的方向走去。

「桃爾西女士……妳——？」

房門被打開，一道黑晃的身影出現在門後，那身影納悶地望著走出門外的桃爾西，隨後又疑惑的望回門內。

「啊？」

羅琳格對那名站在門外的少女有所印象，黑髮黑眼，是先前幫助她逃出索特城，讓她能夠前往森林尋找惡魔契約者的拉麗。

「……我也出去了。」

接著是坐在桌邊一側的瑪斯，面色鬱悶，同樣向著門的方向走去。

「桃爾西去哪了？」

「大概是後院的方向。」

「謝謝。」

望著瑪斯的身影漸漸走遠後，拉麗再次注視著房間內的兩人，小心翼翼的關上了門，房間頓時被寧靜支配。

「羅琳格。」

而奧蘿拉的聲音就這樣打破寧靜。

羅琳格回過頭來，望著對方。

「羅琳格……在我面前的，真的是妳對吧？」

又一次的，羅琳格沒有馬上回答。

『羅琳格，我真的覺得可以不用在意惡魔說的話。』

而遠在她腦海的思緒化為文字前，莎姆的聲音就先從心中傳出。

『但是我……』

『如果真的在意的話，至少……就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吧。』

『……』

心中的聲音歸回平靜，心卻依舊忐忑不安，羅琳格注視著眼前的奧蘿拉，掙扎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我在這裡……不是假的，也不是夢。」

聽到回答後，奧蘿拉闔上了眼簾，緩著呼吸，平息內心的鬱悶，才重新睜開雙眼，用和曾經別無二致的面容，向著羅琳格開口。

「羅琳格，很高興妳平安無事。」

「謝謝。」

「那麼……羅琳格妳之所以會消失，是在妳和魔人戰鬥完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妳知道魔人的事情？」

「幾乎所有國家的王都知道了。」

「——為什麼？」

「拉索特的教皇，在八國會議時提到了這件事。」

「那又是為什——？」

羅琳格本想繼續說下去，可從奧蘿拉眼中投射來的凝望過分沉重，她停下詢問，重新開口，回答了奧蘿拉的問題。

「雖然是他人和我說的，但在和魔人戰鬥之後，我似乎差一點就要死了，我在那時被會議主的同伴帶去進行治療。」

「……被帶去的地方是『花園』嗎？」

「妳也知道花園？」

「八國會議就是在花園舉行……原來如此，在那惱人的混帳誇耀不屬於自己的功績時，妳離我那麼近啊……」

奧蘿拉有些感嘆地說著。

「羅琳格，妳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可不消一刻，像是恢復精神似的，紫色雙瞳神采奕奕地盯著羅琳格。

「拉索特的教皇為了炫耀，把妳和魔人戰鬥最後死去的事蹟告訴給了其他國家，甚至還打算舉行與這件事相關的儀式……我想，如果妳已經很累了，就算永遠離開拉索特國，離開惡魔契約者，和我去到狄卡羅國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奧蘿拉詢問著，但羅琳格沒有注意到對方神情中的興奮，只是問著方才聽到的話。

「奧蘿拉，妳剛才提到的儀式是什麼？」

「聖劍儀式。」

「聖劍？」

「那群教團騎士似乎在妳和魔人戰鬥後找到了妳遺失的劍，想要拿那把劍作為儀式的主角，我本來是打算襲擊儀式奪劍的……但現在不再重要了。」

「……我答應了會議主要去搗亂那個儀式。」

聽著羅琳格的回答，奧蘿拉的眼神頓時變得凝重。

「為什麼會議主要妳去搗亂儀式？」

「他說有件事要我去搗亂儀式才能確認，……他還要我之後跟著卡絲汀娜她們去到輪西國。」

「……抱歉了。羅琳格，我沒有能挑戰會議主的力量。」

奧蘿拉自責的說著，紫色的雙眼傳來歉意，羅琳格慌忙地開口。

「不——是我先答應會議主的。」

「……我明白了，那麼羅琳格，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情嗎』？」

那句重複出現的話勾勒起了羅琳格的思緒。

時間似乎中斷似的，原先平緩的對話沒有繼續下去，恐慌的眼神出現在茶色的雙瞳中，奧蘿拉擔憂的詢問。

「羅琳格，妳怎麼了嗎？」

「剛才，桃爾西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但是她沒有辦法幫助妳，是嗎？」

面對那略顯鋒芒的質疑，羅琳格猶豫著，沒有回答。

「她不是契約者，沒法和妳並肩作戰。也不握有什麼權力，能幫妳排除萬難。」

「這……我很清楚。」

「羅琳格，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所以不要自責了。」

注視著那徬徨的茶色雙眼，奧蘿拉停頓了片刻，她將另一隻空著的手伸向前，緊緊的握住羅琳格的雙手，鄭重地說了下去。

「羅琳格，請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會議主向妳要求的只有這兩件事嗎？」

「……還有一件。」

「是什麼？」

聽著奧蘿拉的詢問，羅琳格的視線投向她的身後，那漂浮在半空的莎姆。

會議主向羅琳格要求的最後一件事，是就算她要死去，也絕不能讓莎姆將她復活。

但那個要求，並非只要對著那在視線中的茶髮女孩誡告就能達成，只要那雙茶瞳中還留有任何一點悔勁，羅琳格就無法控制自己的生死。

而落於這樣的難題中，羅琳格只有一個答案。

「會議主要我，不帶有任何後悔的……或是說，不帶任何悲傷的死去。」

「——。」

可那樣深思熟慮的回答，卻將奧蘿拉的思緒衝得一片空白。

「會議主為什麼要那麼說？……羅琳格，妳很快就會死嗎？妳的治療不完全嗎？」

「……關於這個，我的壽命似乎剩下十年，還有……只要使用神咒就會死去。」

「即便這樣妳也要去搗亂聖劍儀式嗎？」

紫色的雙瞳帶著責備的意味，可由羅琳格看來，更多的，是幾乎傾瀉出的擔憂。

「我想要去把那把劍拿回來。」

那是羅琳格的答案。

她依然記得，在最後，她與白點的對話。

在那被漆黑壟罩的空間裡，那個被自己依賴，卻被自己的情緒浸染成另外一個自己的白點，一直反覆的，在向著她質問。

可羅琳格到至今都沒能給白點答覆。

「還真是固執啊……」

奧蘿拉有些欣慰地露出苦澀的笑容，可那樣的話卻只是刺激著羅琳格的神經，只能繼續聽著奧蘿拉說下去。

「不過，不帶任何悲傷死去嗎？……那不就像是在說要活得幸福？」

「……也許？」

對於那紫色雙瞳中懷抱著的疑惑，羅琳格給出了模凌兩可的回答。

「變得幸福，羅琳格妳有念頭嗎？」

「我不清楚……就算是達成自己的目標，恐怕也……」

茶髮的美人陷入呆滯的沉思，因此，她沒能注意到在她眼前的少女，雙眼中綻放的妖異。

「那麼——羅琳格，愛呢？」

「啊？」

某種羅琳格無法言喻的香氣壓過了空間內的苦澀。

從指尖傳來的體溫、投來強烈意涵的視線、只容下自己的紫色雙眼、那份聲音中的雀躍、面頰上的緋紅、嘴角妖豔的上揚。

所有的一切都凝縮在那聲音中。

「羅琳格……如果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