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其實我是──冒牌魔女……」

冒牌……魔女……？

喂喂，這、這不是說笑的吧？

我的腦袋因為這句衝擊性的自白頓時抽搐，一時反應不過來。

真要說我為什麼會這麼驚訝，理由很簡單。

因為在這所滿是惡名昭彰的魔女學院──「星薇學院」裡，根本不可能會有冒牌貨存在才對。

可是在我面前的這位銀髮少女，卻如實地說出這句話。

「妳說妳是冒牌魔女……這是真的嗎？」

「嗯。」

不死心的我又再度追問，個子小到不像是高中生的銀髮少女依然點頭承認。

少女的名字是瓦倫茲艾菈，簡稱艾菈，是年僅十三歲便跳級進入學院就讀的天才少女，也是我們這期當中年紀最小的同學。

平時個性冷淡又認真的她，的確不可能會開這種玩笑話。

啊啊，我的腦袋開始混亂了。

大致整理一下狀況。

首先，擁有魔女血統的我──呂信次，在去年國中畢業後收到學院長卡珊德菈‧史佩露比亞的招生邀請，以唯一男性的身分進入魔女學校「星薇學院」就讀。

想也知道，這裡當然是一所全是女性就讀的女校。

然而進去之後沒多久，我馬上就收到恐嚇信，並要我離開的訊息。

於是我為了追查犯人，而開始先調查我身邊的室友兼隊友，也就是伊娃露琪、神無紫月，以及現在在我面前的艾菈三人。

結果證明艾菈就是寄恐嚇信的犯人，而且她還夥同另外兩人對我下手。

在一陣亂鬥之後，總算是阻止了艾菈她們的陰謀，但卻又遭到美軍襲擊，而被迫與他們大打一場。接著又得阻止失控的九頭蛇大搞破壞。

最後雖然拯救了學院危機，卻換來讓我被迫在保健室裡「住院」好幾天的代價就是了。

而且艾菈最後也答應不再要脅我離開。

但是──

為什麼艾菈會突然向我坦承，說出她是冒牌魔女的事實？

我完全搞不懂啊？

「或許信次同學會感到難以置信，但是我──」

「等、等一下啦！」

我趕忙先制止艾菈繼續說下去。

要是她再丟出一顆震撼彈下去，我的腦細胞肯定會過勞死。

「先回到剛才的話題。妳說妳是冒牌魔女……可是在學院裡面，不可能會有偽裝成魔女的學生才對吧？」

記得嘉娜老師在課堂上曾經說過，一般人是不可能偽裝成魔女的。

因為──

「使魔呢？艾菈妳不是也有使魔嗎？」

「那你有見過我的使魔嗎？」

「呃……」

被艾菈這一反問，讓我啞口無言。

魔女的使魔平時都不會出現在他人面前。這不單是使魔特別怕生的緣故，最主要也是為了保護自身安全與不願讓自己身陷危險等理由，同時也是隱藏魔女能力的必要措施。

只不過我的使魔小亞卻是外向到煩人就是了。

偏偏小亞不曉得是跑去哪裡大吃大喝，害我得獨自一個人面對這種窘境。

回頭我一定要把小亞當作手機吊飾給好好綁起來。

「信次同學？」

「啊！沒、沒事……剛才有些恍神了。」

我趕忙回神。

「也就是說，妳都沒有跟使魔簽訂契約？那妳又是怎麼通過測試的？」

「只要隨便編個使魔不願現身的藉口就行了。測驗方面，我則是使用自己的變身能力來通過測試。」

原來是這樣啊。

看來艾菈就是反過來利用這一點，才能成功偽裝自己擁有使魔。

再加上她擁有可以將自己身體變化成兵器的能力，所以才會讓人產生誤解。雖然我也曾懷疑過，那果然並不是魔女特有的能力。

那麼負責測驗的菲莉絲老師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另外，我的魔力值之所以會偏低，也是因為我不具有魔女身分的緣故。」

難怪那時候的測驗，艾菈始終都不談魔力值的話題。

「就、就算是這樣好了……可是交談又要怎麼辦？沒有使魔的冒牌魔女，應該沒辦法跟許多語言不同國家的人交流吧？」

怎麼覺得我好像是在替已經自首的犯人，還幫忙辯護無罪的愚蠢律師一樣。

再說，魔女的使魔都具有翻譯語言的能力。而且那個菸鬼嘉娜老師也說了，光是在語言這一關就可以讓別人無法冒充魔女才對。

「很簡單，因為我會說所有國家的語言。」

「妳說什麼！」

此話一出，更是讓我驚訝到下巴落地。

但艾菈卻仍舊維持著一貫冷淡的面容，完全沒有任何驕傲或得意的情緒。

「無論是哪一國的語言，我全部都會。所以沒有問題。」

艾菈再度重複著驚人的話語。

我是曾經聽過有些天才會說數十種語言，但艾菈卻可以不靠使魔的力量，學會全世界超過數千多種語言？

這已經不是正常人可以辦得到的事情了！

「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艾菈仍面不改色地說：

「魔女雖然可以翻譯成自己熟悉的語言，但反過來說，對於自己不熟悉的語言，自然就無法理解它原本的讀音跟文字。」

這話讓人聽起來十分難懂，不過我多少也知道艾菈的話中之意。

艾菈是德國人，所以她在跟我交談時自然都是用德文。雖然她也有可能會故意用中文，但無論她說的是德文還是中文，聽在我的耳中──藉由使魔翻譯──始終都是中文。

說的更簡單一點，就像是在聽中文配音員翻譯外國影集一樣。

「也就是說……如果我隨便念一個單字，妳都能說出是哪個國家的語言跟意思嗎？」

「沒錯。」

如果真是這樣，那艾菈簡直比魔女還要強太多啦！

「信次同學可以用這一點來測試我。」

我完全看不出艾菈臉上有任何期待或是不安的神情，簡直就像是無機質的機器人一樣，絲毫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於是我在思考了一下後，決定試試看。

魔女可以透過使魔翻譯轉化成對方熟悉的語言溝通，算是滿方便的技能。可是如果自己硬要說出不習慣的外語單字又是另一回事了。

從剛才的交談來推算，艾菈想必對中文也很瞭解。不單是至今的談話，就連上次她寄給我的恐嚇信也都是用中文寫的。

「那麼……『歐嗨喲』。」

「日文，『早安』的意思。」

說中了。

這是我以前小時候偶然跟紫月學的語言。如果艾菈有用使魔翻譯的話，照理說應該只會翻譯成她熟悉的德文，而根本聽不出原來的日文才對。

「換下一個……Bu……『Bullet』。」

「英文，『子彈』。」

又說中了。

說起來，英文算是國際通用語言，她會知道也不奇怪吧。

「再換一個，嗯……『巴豆夭』。」

「台語，『肚子餓』。」

又給她說中了。艾菈幾乎都是想也不想就直接秒答。

難道她腦袋裡面有裝Google翻譯器之類的玩意嗎？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不，等等……再一題！」

這下我也不曉得幹嘛這麼慌張了。總之不死心的我，決定再出一題。

可是對方是熟知所有語言的天才，而我別說其他國家的語言了，就連英文頂多也只會說個幾句而已。更誇張的是，艾菈竟然連台語都知道，我還特地挑發音跟中文大相逕庭的詞句耶。

乾脆試試義大利文或是法文……不行，那些我根本都不會說。

或許是我思考太久了吧，艾菈也維持著不變的表情，稍微歪了一下頭。

啊啊啊……不管了！

乾脆孤注一擲算了！

在我半自暴自棄的情況下，於是便脫口而出了下一句──

「──『狄拉狗許使配維許尼卡』……」

「……！」

不知為何，一向回答如流的艾菈竟然停頓了。

──該不會被她給識破了吧？

使魔翻譯的基礎，通常是在我方理解文字或話語的定義下，順勢翻譯過來的。但如果連我都不知道其意義的情況下說出口，就只會讓對方聽見這些不成文的句子。

畢竟剛才那一句，我也只是隨口胡謅而已。

「艾菈，那是……」

「……羅馬尼亞文，翻譯是──」

「咦！這樣也中？」

我感到意外；艾菈看了我的反應之後，鮮紅色的眼珠突然沉默了一下。

「你……難道不是知道才故意說的？」

「那個……我……」

被一位身高比我矮上許多的女孩如此一瞪，讓我整個人彷彿變得比她還要矮。

「……抱歉，剛才那句是我隨便亂講的。」

「…………」

我老實道歉，結果換來艾菈更冗長的沉默。

「……你，真的不知道？」

「嗯。」

一見我點頭承認，艾菈也不知是鬆口氣還是嘆口氣，感覺她潔白的臉上似乎還帶著些許的紅暈？

「艾菈，剛才我說的那句，該不會是什麼不好的話吧？」

我決定鼓起勇氣詢問。

要是我不小心說了什麼失禮的話，導致艾菈一怒之下又要寄恐嚇信把我趕出學院，那我可吃不消。

「……請別介意。」

短短一句話，便打斷了這類話題。

「總之……我都是習慣性先聽出對方是用哪種語言溝通，然後再順著該語言回話──雖然是有些多此一舉。」

確實如此。畢竟大家都有使魔翻譯，所以就算一方沒有翻譯還是可以交談。

艾菈平常都不怎麼說話，想必也是預防被識破的風險吧。

「回歸正題。信次同學想必還不明白為何我會向你坦承，自己是冒牌魔女的事實吧。」

我只好點頭。

既然艾菈都自己承認了，事到如今再追究也沒有意義。

「我是不明白。況且以妳的本事就算繼續偽裝下去，應該也不會被其他人識破吧？」

只要艾菈不承認的話，我想就算隱瞞到畢業也不成問題。

「因為……如果是魔女，就必須遵守三原則。」

三原則。

總使是恣意妄為的魔女，還是有絕對不能跨過的三條底線，即為──

魔女不得殺人。

魔女不得將人當作活祭。

魔女必須終生保持貞潔。

學院長曾在開學典禮上說過，一旦違反任何一條原則的魔女，勢必將與世上所有魔女為敵。就算魔女再怎樣任性，也不可能會有人想幹這種蠢事才對。

反過來說，如果艾菈不是魔女，就表示她根本不會被這三條原則所束縛。

難道她打算──

「就像你所推測的，即使我去殺人，也不會被魔女們所討伐。」

「不對吧！就算魔女無權去管，其他國家的法律也不會坐視不管吧。」

我就不信世上哪個國家，會蠢到沒有去設立殺人罪這條法律。

但是面對我的吐嘈，艾菈卻反而神情嚴肅地瞪向我，用近乎失去感情地冰冷語調一字字說：

「我沒問題。應該說殺死魔女根本構不成法律問題。」

聽到這裡，更讓我的呼吸為之凍結。

魔女任性妄為的極端評價世人皆知，因此許多國家都修法將魔女排除在法律保障範圍之外。就連在台灣，甚至在好幾年前就已經修憲將魔女不得列入憲法保障。

也就是說，就算有人殺死魔女，也是無罪。

如果艾菈所言屬實，那就表示她潛入這座學院的目的──是為了殺掉魔女！

那她會告訴我這些，不就表示──

「放心吧，我的目標不是你。」

看出我的想法的艾菈直接坦言，讓我鬆了一口氣。

「什麼啊……我還以為妳是為了想除掉我，才會特意告訴我這些真相。」

前兩天艾菈曾說過「無論對方是多麼罪惡至極的人，在送終的時候，還是會授予對方善意」這句話。害我還以為她是為了想宰掉我才會告訴我一切。

「如果信次同學想妨礙我，或是把這些話說出去的話，我也只能選擇殺了你。」

才剛放鬆沒多久，我的背上又出現一陣惡寒。

上次雖然是一打三，但是我也知道艾菈的實力有多強。如果再跟她交手，我也沒有把握可以再贏她一次。

「我說過我會向你坦白，是為了上次的事情向你賠罪。而且提早讓你知道我的目的，也是為了防止你在無意間妨礙我。」

也就是說，如果讓艾菈察覺到有人在阻擾她的話，第一個被懷疑的當然會是我。

換句話說，這是艾菈的一步保險棋。

「那麼妳會告訴我這些……莫非妳在這裡確定有想要殺掉的對象？」

我真希望我的預感可以失準。

「是的。因為她有可能就在這座島上。」

艾菈居然還真的點頭承認。

所以她才會不惜冒著被識破的風險，隻身潛入這個魔女大本營啊。

「那名魔女，不僅是我國亟欲討伐的對象，同時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汙點。所以我決定要除掉她，完成我原本的目的。這樣才能跟政府決裂，並重新找回自我。」

換句話說，艾菈這次的行動有一半是德國政府的委託，一半是她個人的私怨。

我是不知道艾菈過去究竟發生了哪些事。不過上次的交手，似乎已經讓她徹底下定了決心。

有一瞬間，我不禁對眼前這位年紀比我小的銀髮少女感到佩服。但下一秒，我又對艾菈的決心感到憂慮萬分。

「如果妳找到那名魔女，並且殺掉她的話……妳就會離開學院嗎？」

「是的。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目的。」

艾菈毫不猶豫地說出她的打算。

「放心好了，我也不會要求你的協助。信次同學只要將一切當作沒發生過就行了。」

說的倒簡單……

我開始覺得胃痛了，並不是因為中午還沒吃午餐的緣故。

自己的隊友在我面前說出殺人宣言，我哪還能像平常一樣輕鬆以對。

待艾菈說完話、並告辭離去之前，我趕緊叫住她。

「等等，那我能不能再問一個問題？」

見她淡淡點了頭之後，我深呼吸了一下，一字字問道：

「妳要殺掉的那位魔女，究竟是誰？」

假如是其他的魔女也就算了。但如果是學院長的話，就算違背艾菈的意願我也要阻止她。因為艾菈絕對不可能是學院長的對手。

至於艾菈在聽完我的問題之後，則是稍微停頓了幾秒鐘，這才緩緩開口：

「她的名字是伊休妲貝菈。」

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只要不是學院長或是我認識的那些變態老師就好。基本上，我也不想為一位素不相識的魔女來赴湯蹈火。

「──她同時也是我的姊姊。」

什麼！

「等、等一下！艾菈，妳剛才說了什麼？」

難道妳要……殺死自己的姊姊！

「──而且她還殺死了我的哥哥。」

這、這到底是……

艾菈完全不理會我瞠目結舌的模樣，逕自接了下一句話：

「──她就是打破魔女禁忌的罪人，人稱『殺戮魔女』。」

啊啊……我突然又開始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