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地球最強者的無聊日常

阿爾卑斯山脈的某座無名雪峰之巔,寒風呼嘯,捲起千堆雪,氣溫低得足以在瞬間凍結任何暴露在外的血肉。


然而,櫻井悠太只是靜靜地站著,身上那件看似單薄的黑色大衣下擺甚至沒有劇烈晃動,彷彿環繞他的不是能撕裂鋼板的烈風,而只是春日午後一陣溫馴的微風。


他剛剛完成今日的「舉手之勞」——一隻倒楣的、離群迷路的年輕雪怪,誤入了人類的滑雪道,差點引發一場國際級的「未知生物驚現」恐慌。


悠太徒手將這隻高達五米、渾身白毛的巨獸從一個尷尬的雪坑裡拎出來,像夾公文包一樣夾在腋下,幾個騰躍便將其送回了海拔更高的巢穴。


順帶地,他發現雪怪的家門被不久前的小型雪崩掩埋了,於是順手一拳,純粹的物理力量精準地震開積雪,疏通洞口,甚至還好心地幫牠把洞窟加固了一下,免得下次再塌。


那雪怪——一種被當地山民模糊地稱為「山魅」的生物——智商不低,懂得感恩。


它嗚咽著,巨大的、琥珀色的眼睛裡噙著淚花,用粗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塊自身魔力凝結而成的、散發著幽幽藍光的冰晶,執意要送給這位強大的「同類」(它顯然誤會了什麼)。


悠太擺擺手,臉上掛著一種慣性的、溫和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疏離感的笑容:


「下次別再迷路到人類的滑雪道上了,他們可沒我這麼好說話。這玩意兒你自個兒留著當夜燈吧。」


他的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叮嚀一個走錯巷口的孩子。


這戲劇性的一幕,對櫻井悠太而言,不過是過去三千多個日子裡,微不足道的一個日常片段。


過去十年,當普通人還在為學業、工作、房貸奔波時,悠太的腳步早已踏遍這顆藍色星球的每一個隱秘角落。


他曾盤坐在喜馬拉雅雲端之上的秘境,與吞吐冰息的老僧龍辯論哲學;


也曾深入撒哈拉炙熱沙海之下的地底神殿,將一個試圖汲取舊日力量、擾亂地脈的狂熱教派連根拔起,過程輕鬆得像順便倒了趟垃圾。


百慕達三角洲的時空扭曲對他而言不過是個需要小心繞開的「路面坑洞」;


南極洲冰封萬年的古代遺跡,是他某個心情鬱悶的下午,用來解悶的探險樂園。


他見過的「非日常」,比絕大多數人一輩子看過的電視劇還多:


與倫敦東區穿著西裝三件套、對紅茶品質極其挑剔的吸血鬼伯爵共享下午茶;


和盤踞在北歐深山裡、本體是巨龍卻酷愛變形成銀髮美少女的莉莉萊維雅打過架(後來變成了不打不相識的酒友);


甚至應一位靈體狀態依舊保持著高度完美主義的聖女請求,幫她整理了陳列在亞眠某座隱藏博物館裡的鍍金盔甲,只因她抱怨後世的保管員「毫無審美」。


他是地球上所有神秘側事件的最終處理者,是人類世界與非人領域之間那道無形屏障的默契維護者。


他的名號在裡世界的圈子裡如雷貫耳,甚至能讓最兇暴的低階惡魔在聽到「那個悠太」時嚇得縮回召喚陣裡。


——但這一切榮耀、力量與傳奇,從來都不是他真正渴望的。


「……又是地球。」


一聲輕嘆從他唇間逸出,帶著幾乎凝成實質的無聊與倦怠。


他隨意地一揮手,並非使用了什麼複雜的咒術,更像是一種……意念的驅散。


周遭咆哮的風雪瞬間靜止,飄落的雪花凝固在半空,連呼嘯的風聲都戛然而止。


彷彿整座山脈、乃至這片空間的時間,都被他這一句輕飄飄的抱怨按下了暫停鍵,羞赧得不敢再動彈。


他抬頭望向灰濛濛、壓得極低的天空,視野裡除了單調的灰白,連一隻耐寒的飛鳥都欠奉。


更別提什麼他夢寐以求的異世界傳送門、從天而降的魔法陣、或者是不長眼衝過來的異界召喚卡車——那些他在無數輕小說和動漫裡看了無數遍的標準穿越流程。


「常規的、非常規的……我都試過了啊。」


他低聲喃喃,語氣裡的無奈濃得化不開,他蹲下身,無聊地用手指在絕對零度般的雪地上勾畫起來。


為了追求夢寐以求的「穿越」,櫻井悠太的作死嘗試足以編寫一部《人類花式自殺未遂大全》(並因其全部失敗而成為搞笑百科)。


他試過縱身跳進活火山口,岩漿在他體表三寸處自動分開,彷彿在躲避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最後他不得不在火山管壁裡無聊地蹬了幾腳「岩漿泳」,自己爬上來。


他試過在雷暴雨天站在帝國大廈樓頂舉著一根特製的避雷針(後來被警方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帶走問話,結果雷電繞著他劈,把樓頂的衛星天線劈了個稀爛)。


他試過站在吉薩金字塔頂端,用古埃及語大聲呼喚賽博坦星人或者任何願意搭理他的外星生命,結果只引來了下麵遊客的一片手機閃光燈和「那哥們沒事吧」的關切。


他甚至主動去找那些號稱掌握著「異界之門」開啟方法的邪教組織。


結局無一例外:滿懷希望而去,極度失望而歸。


往往是邪教頭子咒語念到一半,悠太就因為對方拙劣的魔力操控和錯誤的空間理論忍不住皺眉,隨手指出十七八處謬誤,順便幫聞訊趕來的當地警方把這幫詐騙犯/恐怖分子一鍋端了,榮獲好幾面來自不同國家警署的「榮譽市民」錦旗,掛在家裡廁所牆上都嫌占地方。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或許是在京都嵐山深處一座鮮為人知的古老神社。


他故意挑釁了沉睡其中的鬼族首領酒吞童子。


兩大強者放開手腳的激戰,妖力與純粹的物理衝擊交錯,幾乎真的要將現實空間撕開一條裂隙。


悠太當時甚至感覺到了裂隙對面吹來的一絲帶著硫磺味的異界之風——結果也僅僅是「幾乎」。


空間在最後關頭自我修復了。


事後,鼻青臉腫(當然,悠太毫髮無傷)的酒吞童子拎著酒碗,哭笑不得地問他:


「你這人類怎麼比我這個妖怪還想離開這個世界?」


悠太當時沒回答,只是在心裡瘋狂OS:


「廢話!因為你沒看過《異世界悠閒農家》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去種田開後宮啊混蛋!」


後來,他經過嚴謹的(主要是宅文化)數據分析,得出一個結論:


「高中生」才是穿越異界的高風險族群,尤其是日本的高中生!


無論是放學後誤入神隱、被魔法陣召喚、還是被卡車司機精準送走,主角模板幾乎都離不開這個身份。


於是,他興沖沖地跑去考了教師資格證,成為了一名光榮的高中老師。


心想:


「就算我自己當不了高中生,離他們近一點,總該能蹭到一點穿越的時空擾動吧?說不定哪個學生畫傳送陣的時候魔力不足,我還能悄悄幫他加個油門什麼的?」


——結果?


他成了老師,帶的學生卻一個比一個正常。


最大的「異常事件」是籃球部主力告白失敗後試圖天台唱情歌結果差點缺氧暈倒,以及文化祭執行委員為了預算分配差點用計算機互相砸對方腦袋。


別說穿越了,連個像樣點的超自然事件苗頭都沒有。


「算了,回家吧。還不如回去重看一遍《轉生史萊姆》。」


巨大的失望再次淹沒了他。


悠太站起身,連拍拍大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積雪的動作都顯得有氣無力。


他一步踏出懸崖,腳下的積雪瞬間融化、凝固,在他落腳點形成一級級晶瑩剔透的冰階。


他就這樣背對著萬丈深淵,像下自家樓梯一樣,一步步悠閒地「走」了下來,絕世的容顏上是與這超凡舉動毫不匹配的……生無可戀。


這手控冰凝階的小技巧,還是多年前從那位不願透露姓名(但很愛喝酒)的雪龍女士莉莉萊維雅那裡學來的。


「莉莉……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個火山口泡溫泉呢。」


想起那條總愛變成銀髮美少女形態、試圖灌醉他然後拖回巢穴收藏的麻煩母龍,他輕聲笑了笑,帶著一絲難得的懷念,


「她要是知道我又在試圖穿越,大概會直接把我凍成冰雕,然後擺在她的財寶堆最上面吧。」


幾小時後,悠太回到了他位於東京繁華區卻異常安靜的高級公寓。


這住所外表與普通單身精英的居所無異,甚至過分整潔。


但只要稍微細看,就會發現那些令人瞠目結舌的「不普通」:


牆上隨意貼著的不是裝飾畫,而是真正蘊含力量的古老符咒,偶爾會閃過一絲微光;


書架上擺著的不是名著,而是亞瑟王的斷鋼劍(仿製品,但注入過真劍的一絲靈輝)、戰神阿瑞斯的破損肩甲(真品)等「模型」;


雙開門冰箱裡冰著的除了啤酒,還有幾瓶標簽寫著「朗基努斯之槍萃取液」、「梵蒂岡聖井98年產」的飲料;


陽台上那些在夜間會自動發出柔和光芒、隨風吟唱空靈歌謠的植物,則是來自亞馬遜巫師的謝禮——它們的肥料偶爾是惡魔的灰燼。


他癱倒在沙發上,打開筆電,機械地瀏覽著新聞和各種神秘學論壇的帖子,眼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如同風中殘燭。


「震驚!澀谷出現不明生物蹤影!」——點進去,圖片模糊不清,文字描述天花亂墜,結果最後證實是一隻從附近動物園越獄的、毛色比較奇特的浣熊。


「網路驚現自稱異世界轉生者!公開招募勇者隊友!」——悠太激動地點開鏈接,結果發現是個重度中二病高中生寫的設定集,下面還有一堆人排隊喊「大佬求帶」。


「獨家爆料!政府隱藏的異能者學校真實地址曝光!」——他心跳加速,結果點進去是頁游廣告,一刀999級的那種。


「……無聊。」


他猛地合上筆電,將自己深深埋進柔軟的沙發靠墊裡,發出一聲長長的、飽含世紀級倦怠的哀嘆,


「真的好無聊……」


過往那些足以讓任何冒險家熱血沸騰的經歷,此刻像褪色的老照片一樣在他腦海中閃回:


在西藏與一頭據說智慧通天的千年雪怪進行了三天三夜的哲學對話,結果對方核心思想只是想問問去香格里拉的路怎麼走最近。


在亞馬遜叢林深處與一個與世隔絕的部落大巫師比拼咒術,贏來的戰利品是一隻羽毛艷麗、詞彙量驚人但開口只會罵「笨蛋」和「白癡」的鸚鵡——現在還蹲在他陽台的光輝花旁邊,孜孜不倦地嘲諷他。


在埃及最大的金字塔核心墓室,與一位法老的靈魂對弈塞尼特棋,輸了的人要答應贏家一個要求。


結果悠太輸了,被迫花了整整一週時間,用超人的微觀控制力幫那位完美主義的法老修復了墓室裡所有因年代久遠而剝落的壁畫。


這些經歷,任何一樁拿出來都足以寫成驚動世人的暢銷小說或賣座電影。


但對櫻井悠太而言,它們只是重複了無數次、早已失去新鮮感的「日常」。


他渴望的是真正的、徹底的「非日常」。


是一個有等級、有技能、有魔法、有巨龍、有魔王、有夥伴、有未知挑戰的全新世界!


是那種需要從零開始、熱血沸騰、可能會失敗、甚至可能會喪命的冒險!


「難道……真的只剩下最後一招了?」


他眼神放空,盯著天花板的吊燈,極其認真地思考起那個業界著名的「輕小說家穿越法」——


自己去寫一本異世界輕小說,然後在投稿成功的當天晚上,懷抱著激動的心情衝上馬路,尋找一位願意合作的卡車司機……


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在他腦海中飛速推演起來。


就在他幾乎真的要下定決心,開始構思小說大綱並物色合適的高速公路蹲點位置時,沙發縫裡,他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顯示收到一封新郵件。


發件方:「東京都立銀河高等學校」。


主題:「教師錄取通知書(緊急招聘)」。


……教師錄取?


悠太皺著眉,困惑地拿起手機。


他什麼時候投過履歷?


他最近一次求職意向,大概還是上個月在獵頭網站上隨手點掉了幾個詢問他是否對「國際安保顧問」或「異常現象研究首席專家」感興趣的郵件。


他努力回溯記憶,酒精模糊的片段逐漸拼接起來。


好像……是上個月某個晚上,他因為又一次穿越實驗失敗而極度鬱悶,一個人幹掉了莉莉萊維雅留下的整整一桶「冰龍吐息」烈酒。


醉醺醺之際,他似乎為了找點事做,胡亂點開了一個教育人才招聘網站,隨手填了一份極其敷衍的電子履歷。


在「專長」一欄,他似乎是這麼寫的:


「解決各種異常事件(全球範圍)、與非人生物溝通(包括但不限於妖精、惡魔、亡靈、外星生命體)、異世界導航(理論知識豐富,缺乏實踐機會)、快速學習異界語言及文化(假設該世界存在)、單手壓制小型天災級現象。」


在「求職動機」裡,他好像填的是:


「近距離觀察日本高中生(該群體被觀測到有極高概率觸發時空異常),尋找人生新刺激(非日常)。」


這種簡直是惡作劇的履歷,居然……真的被錄取了?!


而且這學校的名字……「銀河高校」?一所他從未聽過,但在錄取通知附件裡被描述為「學生背景極其多元,教育工作者需具備極高的應變能力與包容心,極具挑戰性」的學校。


多元背景?極具挑戰性?


悠太的嘴角開始無法控制地向上揚起。


銀河……這名字聽起來就很不地球,很有穿越感!


高中生……穿越高風險族群,就在身邊!


多元背景、極具挑戰性……這不就是「本校擁有大量非人學生、轉生者、異能者或未來可能變成這樣的人」的官方委婉說法嗎?


一個龐大而完美的計劃瞬間在他腦海中成型:


潛入學校,成為一名老師,密切關注所有有潛力的學生,與他們建立深厚的(便於蹭車的)信任關係,一旦發現任何穿越苗頭——無論是召喚、轉生、還是意外墜落——他就能以「保護學生」的名義第一時間衝過去,「被迫」一起被捲入事件中心,「不小心」一起穿越!


完美!無懈可擊!


他猛地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眼中熄滅已久的光芒重新燃起,而且比過往任何一次都要熾亮!


那是名為「希望」和「算計」的火焰!


他幾乎是以光速回復了郵件,用最誠懇(自認為)的語氣接受了這份教職。


然後立刻衝向臥室,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塵封已久、佈滿灰塵卻堅固無比的軍用背包。


裡面是他多年來為「那一刻」準備的異世界生存應急包:


一瓶用世界樹枝葉浸泡、能自動適應大多數語言規則的「萬能翻譯藥水(試驗版)」;


一個縫合了空間折疊法陣、內部有十立方公尺大小的「便攜式次元收納袋」;


一把看起來極其華麗、鑲嵌著寶石、劍鞘上有龍紋、但其實根本没開鋒的長劍(他認為異世界裝備的「造型帥氣度」優先於實用性);


以及一本他自己撰寫並不斷修訂的《異世界生存指南(自我流)》,裡面記錄了從上百本輕小說、動漫、遊戲裡總結出的異世界求生法則、勢力分布猜想、以及如何高效地組建後宮等實用技巧。


「這次……這次一定要成功!」


他緊緊握著那把華而不實的劍,對著空氣揮舞了兩下,久違的鬥志在胸腔裡澎湃,


「高中生才是被世界(異世界)選中的天選之子!我這次就跟定你們了!」


窗外,東京的夜空依舊是那片熟悉的、被光污染染成橙紅色的穹頂。


一顆異常明亮的「流星」劃過天際——那其實是終於定位到他公寓坐标、急匆匆飛來想找他喝酒的莉莉萊維雅,但她飛得太急,方向搞錯,正一頭撞向東京灣的方向。


悠太完全沒有注意到窗外的小小插曲。


他已經站到了穿衣鏡前,開始認真練習如何露出一個「普通、熱血、充滿幹勁、值得信賴」的教師笑容。


「好了,從明天開始,我就是櫻井老師——」


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努力調整嘴角的弧度,試圖讓眼神看起來更無害、更充滿正能量。


鏡子裡的那位超級強者,也回以一個看似燦爛無比的笑容。


「——目標是,緊跟學生步伐,成功穿越異世界!」


雖然那雙深邃眼眸裡閃爍的,根本不是教書育人的崇高理想,而是近乎餓狼撲食般的、對「非日常」的極致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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