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见我们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她后退两步,双眼扫视房门,大概是在检查门牌号,确认无误后,她一双白嫩的双手从袋子里取出扫把抹布,无视我们自顾自地开始打扫屋子。
不过是个清洁工而已,我发觉自己紧张过头,身子还在不停地抖,而莉莉的手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佩剑,依旧是在警戒的状态。
我静静地看着清洁工打扫房间,她很娴熟地使用扫帚清理每个角落,将扫出来的垃圾和灰尘通通装进袋子,然后又将垃圾桶里的垃圾拾出来,同样扔到袋子里,垃圾桶里只有几片纸屑和烧得半截的蜡烛。
整个过程清理工没有向我们搭话,也没有发出什么疑问,更没有询问原主人在哪,而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同样地,我也没有什么问的,清理工清扫房间是理所应当的,因此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的。
清洁工将一切办妥后,留下一句:「失礼了。」便离开房间关上了房门。
她一离开,莉莉才终于放下紧握佩剑的左手,从登上列车以来,莉莉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似乎任何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得她拔剑,这样尽心尽职护我周全自然是好的,但是我也担心她会惹出像是在火车站台上的乌龙。
要说的话,我希望她在平时可以放松下来,卯足力气,等到了危险的时候再挺身而出。而不是在无尽的警戒中消磨她的精力。
因此我向莉莉询问道:
「刚刚那个清洁工有警惕的必要吗?」
「有,因为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掏出武器袭击您。」
莉莉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目光十分坚定,仿佛那个清洁工突然掏出匕首刺向我才是正常的,而非用扫把清理房间。
这样的说辞令我很无奈,如果连清洁工的危险系数都如此之高,那真正的军人呢?鲁登王国的那些大臣呢?鲁登王的子嗣们呢?鲁登王本人呢?
虽然鲁登王请我(阿加莎)来此的任务是什么尚不得而知,但是可以预想到日后要打交道的人会愈来愈多,莉莉作为我的贴身护卫,别人若是有个小小的动作就会引得她拔剑相向,还如何同别人交往呢?
我带着莉莉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已经被好好打扫整理过了。
我坐在床上,看莉莉的脸,询问道:
「那我如果外出,街上的每个鲁登国民都是危险的吗?」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她可真是个死心眼,护卫一个人并不是将除这个人之外的其他人都视作敌人,这个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我说得更广泛一些,乐栎梅帝国里有不少嫉妒我才华的国民,也有和我立场不同的大臣,这些人需要警惕吗?」
莉莉这次没有立刻点头回答,她眨了眨眼,皱着眉头,接着回答道:
「他们确实是帝国的臣民,也是骑士誓言中需要保护的对象,但是如果他们对您造成威胁,在担任护卫期间,我是不会留情的。」
唉,我到底是闲得无聊了,竟然与这般死心眼的人浪费口舌,不过这也是莉莉的职责,她作为重视荣誉的骑士,为护卫对象尽心尽力是理所应当的,或许我就不该管得那么宽泛吧。
毕竟我们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若是阿加莎的话,她一定不会询问这些的,因为没有必要,聊这些一点也没有意义。
我相较于她还是太愚钝了。
说什么思维方式一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不是天才呢?如果我是天才,又怎么会被富歇愚弄呢?
我要是真的阿加莎就好了,这样一切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即便是处在逃跑是死,留下也是死的局面也一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这世上只有一位阿加莎,只有一位乐栎玫的至宝,也只有一位是我的姐姐。
相对的,世上也只有一个克拉丽莎而已。
我盯着地板的缝隙,稍稍低头,视野里便出现了自己的脚,若是低一点,就可以看清自己的腿,然后是身子、脖子,但是永远也看不清自己的脸。
要看清自己的脸需要去梳妆台前,那里有镜子,可是我现在坐在床边,面前是这位名叫莉莉的骑士。
稍微聊一下也没有关系吧,以阿加莎的名义。
「莉莉你有兄弟姐妹这样的存在吗?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个一事无成的妹妹。」
「阿加莎小姐为什么突然聊起这个?」
看着面露疑惑之色的莉莉,我意识到自己转换话题的速度实在太快,刚刚还在讲关于警惕啊、职责啊,现在却聊起兄弟姐妹了,任谁都会感到疑惑吧。
「啊抱歉,太突然了吗?」
「不是的,只是没想到您会问这个。」
莉莉稍稍低下了头,我示意她可以站得更近一点,其实就算是坐在我的床边也没有关系,但是她却只是朝我这边走了一小步,接着过了一小会,她回答道:
「我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的概念,但是您的心情我稍稍可以理解一些。」
我还没说什么呢,她怎么就体会我的心情了……
「您肯定是在担心自己的妹妹吧,毕竟是到异国他乡进行长期的外交工作,总是见不到亲人的滋味我时常感同身受。」
「这样啊……不过我对亲情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我的父母很早便因为海难过世了,仅存的亲人也就只有一个妹妹,与其说是妹妹,她更像是个包袱,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她很麻烦很麻烦,到了今天也依旧不让人省心。」
我努力揣测阿加莎的想法,作为天才姐姐也作为我的监护人,她大概觉得我就是个沉重的包袱吧,毕竟我没有她的才华,也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没有她甚至都不能独立生存。
寄生虫。
说实话,前世我并没有这般强烈的感受,父母的养育似乎是理所应当的,我从未为此焦虑。
可是如今换成了阿加莎,却觉得非常对不起她。
「抱歉阿加莎小姐,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究竟是不是很麻烦我也不清楚,何况您还是天才,想法大概和一般的姐姐不一样吧,是我胡乱揣测了。」
「没事的,一般的姐姐大概都会这样想吧,不过我是天才,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果然是这样吗,我暗自叹了口气,阿加莎从来不是一般人,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姐姐,她是不会流泪的,父母去世那天她没有流泪,之后也没有流过泪,而对于自己的妹妹她又能存有多少温情呢?
大概是什么都没有的,而这个什么都没有,连沙漠里干涸的水池都算不上,较永恒冻土上的庄稼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沙漠里的水池是逐渐干涸的,而冻土伤从一开始就没有庄稼。
对的,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
我仰起下巴闭上眼睛,感受着窗外吹来的阵阵微风,仿佛这样才能让我感到舒服一些。
等睁开眼睛,发现莉莉已经站在我的身前。
我发觉她正盯着我的脸,而我回以目光时,却感到一股复杂的感情在我的心中爆发了。
「你为什么一脸悲伤呢?莉莉,难道天才需要你同情吗?」
「不……不是的。」
莉莉摇摇头,既然不是同情阿加莎,那是在同情身为妹妹的我吗?说实在的,我也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阿加莎做到了身为姐姐能做到的一切,她只不过是天才而已,所以,所以……
所以我才责怪自己!
「我要休息了,午饭也不太想吃了,晚上再来找我吧,谢谢你,莉莉。」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回房休息,我不想再看到莉莉悲伤的表情,因此我转过身子,刻意不去看她,她的脚步两步一顿,皮靴踩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知道她还有想说的话,可是我全都不想听了。
我的身后传来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响声,我转过头,转到一半却又停下动作,用余光确认莉莉确实是离开了。
我正对着窗户,风大了,远处的森林微微晃动,好似是湖面上掀起的阵阵波澜。
我站起身关上窗户,然后坐回床上,房间里很安静,时钟指针的滴答声是唯一还在跳动的声音。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腿收在内侧,大腿对着大腿,膝盖对着膝盖,大脚趾也依偎在一起,我用力扭动双脚将其分开,可是放松后,却又自然而然地靠拢,皮鞋的顶端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我想起在学院的日子,在台阶上等待阿加莎的时候,我经常会以此消磨时间。
不过如今我并没有在等人就是了,相对的,也没有人可以让我等。
我伸直双腿,身子顺势向后躺下。
「唉……」
*
体感上过了几分钟,实际上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咕咕直叫,虽然和莉莉说了大话,可是该吃的饭还是要吃的,吃一顿少一顿,指不定明天就吃不到了。
所以不管他心情好与坏,先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我并不打算在王城用餐,一是我比较顾及面子,若是和莉莉撞见场面该有多尴尬啊。二是在王城用餐,肯定少不了同达官显贵们打交道,俗话讲祸从口出,还是尽量少与他们接触为妙。
我整理好满是褶皱的上衣和裙子,想着今天一天给自己放个假,毕竟两周来,我的自由时间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挤占,完全没有机会出游。
如今富歇不在,皇家侍从们也不在,烦人精们都消失了,我久违的私人时间终于失而复得了!
我正想着今天要出去做什么,刚出门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伊丽莎白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小公主见我突然推门出来吓了一跳,她畏畏缩缩地背靠在墙壁上,眼神不断闪躲,样子像是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过她本来就是孩子,传闻鲁登王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其中年纪最小的伊丽莎白公主年仅7岁,而最为年长的戴维王子大概已经十二岁了。
我见小公主身边没有跟着侍从,由此推断出她应该是一个人偷偷溜过来的。
最好还是将小公主带回侍从那边吧,她要是出了些许闪失,我有几个头也不够鲁登王砍的。
不过,小公主为什么要偷偷溜到我这里呢,是为了和我搞好关系吗?
不太可能,我迅速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伊丽莎白公主既热情又友善,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懂得履行王室义务,显然,她不会因为耍小性子而跑来这里。
「那……那个,阿加莎小姐。」
小公主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紧贴着墙壁,继续说道:
「我说了谎话,对不起。」